日期：2010-08-19　23:29:07

　　三十二、
　　所有的交通工具中我最讨厌火车，封闭的车厢内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脚下车轮驶过铁轨接缝处时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无休无止周而复始让人发疯。就算软卧车厢也好不到哪去，必须强迫自己在狭窄局促的空间里刻意保持从容淡定，尤其是对面坐着的皮特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你，右手始终插进在半敞的夹克衫里边。
　　坐在我身边的强炳自打上了车就一直张罗着吃吃喝喝，一次次从餐车买回酒菜，每次停车都不厌其烦地下去买点据说是当地特产的小吃，烧鸡卤蛋臭豆腐各类水果摆了满满一桌。
　　我没什么胃口，一直在喝沿途买来的各种地产啤酒，偶尔给自己剥几颗花生，一脸嘲讽地看着皮特，说老么端着你累不累啊，我敢上车你还怕我跑啦？
　　强炳递上烟殷勤地点火，说渣哥你别多心，皮特就是这个样子，改不了啦。
　　我认真打量皮特，越瞅越觉得后背发凉。
　　老米曾经批评我看人只凭第一感觉，顺眼就接着打交道，不顺眼老死不相往来。可事实证明我的感觉相当靠谱，每次给人相面都能捕捉到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每次看电影电视里边出现拿机器给人测谎的情节我都觉得可笑，用得着那么复杂吗？
　　皮特这人让我心里没底人明明不是面瘫可那张脸跟橡皮做的一样，很多次我都差点克制不住伸手去捏一把。
　　那天夜里他坐在副驾驶席上用枪顶住我的腰眼时我浑身毛孔瞬间炸开，冷汗浸湿了内衣。他手里那把7.62毫米口径，沿海俗称黑星我们这边叫五四的军警混装手枪着实让我吓了一跳。那玩意国内停产多年基本处于退役淘汰状态，不管皮特从哪搞来的都已经上了年纪，万一走个火我铁定英年早逝了。低头瞥了一眼才定下心神，皮特没开保险。
　　我慢慢从仪表盘上拿起烟盒，瞅瞅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强炳，掏出根烟来叼上没点，长出一口气说这么玩有点过吧，我胆小，别吓唬我。
　　皮特用枪狠狠顶了我一下，强炳跟他一样面无表情，说渣哥开车吧，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几句。
　　我估计他们对本市不熟，除了梧桐路哪儿都不知道，在街上遛了几个圈开到河边，打了把方向从主路拐进一条小巷，熄火关灯。
　　隔着围墙就是省委主要领导的住宅区，对外号称某某农场，里边一棵庄稼没有全是独栋小别墅，老米的老丈人晚离休几年也能住进来。只要枪声一响，我敢保证立刻冲出一个排的武警，谁都跑不了。
　　强炳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了烟，面色平和了很多，说渣哥别介意，我和皮特也是打工仔，柴总让我们来问几句话而已。
　　我用夹烟的手指冲身侧指指，强炳拍了拍皮特的肩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皮特收枪入怀手却一直没拔出来。
　　强炳告诉我，我订的那车货还没出广东就让人抢了。
　　当时是深夜，司机怕在高速路上遇到检查，专门挑了条车辆较少的省道。后边超过来一辆白色面包车，打着应急灯把路堵住，下来两个人说货柜车把他们刮了。
　　司机和副驾驶下车检查，被两把五连发猎丨枪丨顶住脑门，捆成粽子堵了嘴扔在路边，看着货柜车跟着面包车掉了个头扬长而去。
　　天亮时司机挣脱捆绑给老柴打电话，强炳和皮特各带人马沿路搜索，在一个已经荒废了的砖窑发现了焚烧后的货柜车残骸，车上的酒一瓶没剩荡然无存。

　　老柴对手下相当信任，毕竟都是刀头舔血的弟兄，想了一圈觉得我嫌疑最大。当天下午强炳皮特就上了火车。
　　强炳恢复了笑容问我有什么解释。
　　我挺烦他那种语气，觉得这种时候断然不能示弱，说解释你妈，你们的车你们的货你们的地盘，右手猛地伸出摁住皮特抓枪那只胳膊，左手的烟头弹向强炳的脸，接着直奔皮特胯下用力捏住，一字一顿地说有枪你就牛B啊，敢开吗？
　　皮特动弹不得被我下了枪，浑身绷紧瞪着我眼里直冒火。
　　我拿余光瞟强炳，他出乎意料的镇定，左手使了把劲捏得皮特佝偻成一团，松手卸了弹夹，把空枪扔到强炳怀里，开门下车靠着引擎盖大口喘气，后怕得要死。
　　强炳也下了车，走到我对面递上烟冲我笑。
　　我冲着身后车里的皮特翘翘拇指，说这不是广东，让你们谁都回不去，信不信。
　　强炳连连点头说信，我信。可我知道渣哥不会这么做。出了这种事总得有个交代，对柴总对渣哥都一样。

　　货是你们发你么运，现在没了，说上天也该你们给我个交代。我他妈订金都打过去了。
　　强炳摆摆手说渣哥别急，这批货的事出得蹊跷总得查个清楚。柴总吩咐了，等水落石出找到谁摆我们一道，绝不让朋友吃亏。
　　我拉着脸说少来这套，想讹钱是吧，你说货让抢了就抢啦？
　　渣哥，咱们不是第一次合作，柴总的诚意你也知道，我们这么远来一趟，无非求个放心。
　　我低头抽烟没再说话，脑子里拼命地转，气喘匀了也作出几个判断。

　　强炳没骗我，货是真的让人抢了。
　　皮特只是虚张声势，出发前老柴绝对交待过不许惹事，重点是谈不是打。
　　老柴如此大动干戈，肯定不是仅仅为了那点钱，以他的实力，那批货扔海里也就扔了。他的软肋还是集装箱里搭配的那些白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