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公路上不时驶来重型货车，柴油发动机的尾气极为彪悍，与我错车时无一例外地打着远光灯鸣笛，缺德得让人愤怒。
　　我不只一次冲着远去的橘黄色尾灯破口大骂，暗下决心谁敢还嘴就抄家伙动手，手套箱里有支警用三节甩棍，副驾驶席上搁着一根方向盘锁。

　　没人搭理我。
　　在大门口向武警出示了出入证，一路长驱直入。开了锁拉开厚重的大门，一片星光撒进黑漆漆的库房温柔地要死，那批价值不菲的白兰地悄无声息地排列成行，在明暗各半的光影中更显得吉凶莫测。
　　这批货比我想象得还要烫手，法律上说，它们属于刘兆所在的公司，现在本应在台湾和日本市场上销售。只是集装箱班轮进了马六甲海峡不久，就在碧波万顷的南中国海域人间蒸发了。
　　当丨警丨察时我看过一些内部资料，南中国海匪患猖獗从未风平浪静，越南、菲律宾籍的蟊贼开着改装过的渔船小打小闹地兴风作浪。我居住的这座城市距海岸线关山重重，一直也没太留心过这些事。没想到如今的国产海盗如此大手笔，杀人越货不算，连抢来的班轮都敢开到境外船舶修理厂改头换面后转手卖掉。

　　这批货是刘兆所属公司从本土运出专供台日市场的，出事后立即向多国警方报案，可因为牵扯到国际司法管辖权的扯皮，至今没有破案。捍卫主权和领土完整是块金，各国警方都想往自己脸上贴。
　　倒是本土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出手不凡，在南亚某国港口的船舶黑市上发现了面目全非依旧似曾相似的班轮，牵扯到巨额保险费，化成灰也得认得。由此抽丝剥茧地一路追查到中国大陆就断了线索，据刘兆说那个天才的华裔调查员在广东离奇失踪，听得我心惊肉跳，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刘兆算个聪明人，这些年在公司里顺风顺水爬得挺快，损公肥私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压价给自己小舅子供货，再把一些象我这样的小客户挖过去，癞蛤蟆仰望巴掌大的井口，也算只手遮天。这批货出事后公司上下但凡长耳朵的都知道，多数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顶多有个把级别和资历都足够的老油条落井下石，暗自觊觎台湾、日本分公司经理的职位。
　　偏偏刘兆的耳朵比一般人长了那么一点，收到风声这批货在我市批量出现，立刻动了心思，给我发了张邀请函。
　　如果那天在饭桌上姚楠没有口不择言冒出那么一句话，刘兆跟我还得再打几个回合太极拳。挑明之后反倒省事，你马八平四我车五进一，出明枪藏暗箭，最起码我知道对手是什么斤两。
　　刘兆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批货我一共吃进多少肯吐出来多少，那天他很直白地说了句有钱大家赚，要么把他引荐给供货商，要么从我这儿进货。

　　我气定神闲地坚称家里的几箱酒是朋友送的，压根没进过货，刘经理要是有兴趣，我回去以后可以帮着打听一下。
　　生意谈到这个份上我反而觉得踏实。刘兆的确聪明，可他的聪明跟山寨手机一样看起来功能强大花里胡哨，实质上华而不实最后难免卖成白菜价。
　　当初刘兆把我介绍到他小舅子的酒行我就知道此人成不了大气。以他在公司的地位，只要有能力，稍作经营隐忍几年完全可以再上层楼，等到实力做强大权独揽，把小舅子培养成省级乃至地区级独家经销商易如反掌，再拉拢几个亲信，挟诸侯以令天子，把中国分公司变成刘氏企业都有可能。
　　之所以象现在这样既鬼祟又下作，原因无外乎两点，要么自己没有野心能力实在太差，要么小舅子是再世阿斗烂泥扶不上墙。

　　据我观察，二者皆有。
　　跟刘兆几个回合交手下来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做这种生意跟炖红烧肉异曲同工，小火入味大火收汁不能自乱阵脚。刘兆一上来就猛攻快打，举手投足间透出个急字，我不好整以暇都对不起他。
　　真正让我寝食难安背后嗖嗖冒凉风的，是千里之外的老柴。
日期：2010-08-16　02:53:01

　　二十九、

　　我在警校念书的时候喜欢玩牌，扑克麻将样样精通还到火车站附近的地摊上买过一付水银骰子，整整四年很少自己掏钱买烟。老米打麻将都是我教的。
　　毕业后在家闲了2个月等待分配，闲得挠墙三天两头夜里出门跟同学打通宵，玩得不大，赢了钱就请客吃夜宵喝啤酒。好不容易熬到市局通知，领了去偏远郊区派出所报到的一应手续，那天夜里我们家老太太一本正经跟我谈了个话，一向寡言少语的老爷子也在一边随声附和，场面庄重气氛沉闷吓死我不少脑细胞。谈话的主题只有三点，一是好好工作别惹是生非，二是不许参加任何形式的赌博，三是不能轻易抽陌生人敬的烟。

　　当时我市丨毒丨品泛滥，老太太爱子心切感怀社会险恶生怕我着了道，主观上忽视了她儿子我的智商和职业。
　　那年我青春年少，既无知又轻狂，顶着国徽倍感神圣，是全所最爱戴大檐帽的。第一条和第三条都履行得挺好，偏偏碰上所长打牌有瘾，夜夜在所里点灯鏖战，手痒得恨不得拿菜刀剁喽。有天夜里值班，所长和辖区里两个小老板三缺一，满心愧疚地上了桌，天亮时浑身上下的兜里都是钱，凭空多领了三年的工资。
　　休班回市区找到老米得瑟，饭桌上他冷不丁冒出句话，惊了我一身冷汗，四个人，谁赢谁输？
　　我大赢，除了自摸就是截胡，所长小赢，两个小老板输了一夜散场之后满脸愧疚。扔了酒杯冲出去，买了两条好烟用报纸包了赶回去直奔所长办公室，所长满脸笑容说你自己留着抽吧我最近咳嗽一直不好。

　　我打电话把那两个老板连夜叫到所里，这回不打麻将改玩梭哈，小牌就叫大牌就扔，输光兜里的钱仰天长啸青皮了立正了，所长你们玩我去睡会。刚进休息室老米的传呼就来了，我说一切顺利，里外里还搭进去一千多。第二天早上所长的笑容格外慈祥。
　　我从此戒赌，见到牌局躲着走，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那天晚上老米有句话我记忆犹新，藏好自己的底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上至做生意泡妞下到喝酒打群架。先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害怕什么，划下条进可攻退可守的线，手段高明的再弄清楚对方盼望什么忌讳什么，照方抓药手到擒来，治大国若烹小鲜，容易。
　　自觉聪明的刘兆这回早早就露了自己的底牌，以为抓到我的命门，他一报警我就天塌地陷，跟小孔雀一样变着花儿的在我眼前开屏，浑然不顾后边暴露出的屁眼。
　　对付他的套路在上海的饭桌上就成型了，我只是没想好让他惨到什么地步。
　　真正让我看不透的是老柴跟他手上的枪茧，还有笑面虎强炳和那个从头到尾皮里阳秋不阴不阳的皮特。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当初跟他们做生意太过草率，以为经历了大风大浪，没想到水深如许。这批货沾了血，已经不光是单纯烫手的问题，如果刘兆没吹牛，保险公司那个倒霉调查员很有可能已经喂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