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份通常是夜店的淡季，我和老米筹划着让慢摇吧停业装修。这个行业不待见百年老店，客人无分男女一律喜新厌旧。和装潢公司就一些细节还没谈妥，街对面的大厦上，一家占了2层楼的海鲜城突然转让了。新东家开始装修，落地玻璃窗被巨幅广告糊得严严实实，报纸上也出现了整版整版的广告，一家大型娱乐城即将在那里开业。

　　原来那个饭店我去过，楼上楼下足足6000个平米。
　　我给小郭打了电话，他说老板是个广东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办理各项手续，出手相当豪爽。

日期：2010-07-30　20:13:59

　　二十、
　　杨叔的烤肉店开业那天，老米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过去帮忙。
　　我本想带姚楠一起去，她磨磨蹭蹭半天不换衣服，嘟嘟囔囔说烤肉有什么好吃的，又干又辣。
　　我挥手把翻了几页的杂志摔到茶几上，说你以为带你去吃饭啊？说完抓起外衣摔门而出。下楼上车抽完一根烟姚楠也没下来，我弹飞烟头点火启动，顺手给芳芳打了个电话。
　　老米租的铺面位置很好，离商业街和梧桐路都不远，门口的花坛里一黄一粉两丛怒放的迎春花看上去很是喜庆。
　　店面不大可收拾得窗明几净，新铺的地砖光可鉴人，靠近门口的地方还专门给顺子摆了张小桌子。顺子百无聊赖地打哈欠，冲每个进来的人说欢迎光临里边请，不知是不是杨叔教的，见我来了眉飞色舞，扭脸冲里边狂喊，爸，爸，来啦，来啦。
　　我把两只大号花篮一左一右摆在门两边，过去捏了把顺子的鼻子，从兜里掏出把零钱放桌上。顺子埋头数钱，不时抬头冲我乐。
　　杨叔看上去精神十足年轻了能有10岁，剃了头刮了脸还穿了件一看就有年头的西装，眉开眼笑地张罗着给我和芳芳倒茶。我把老头摁在凳子上，说叔你今天是老板，我们来给你打杂。

　　芳芳找了条围裙拦腰系上，手把手地指导杨叔雇来的服务员端茶倒水，那个乡下丫头一脸的羞涩和懵懂。
　　快到中午的时候来宾到齐，都是杨叔的朋友和街坊，我忙着给大家敬烟点火，偶尔抬头，总能看见芳芳拎着茶壶穿梭忙碌，不时用手背擦额头的汗。
　　老米开来一辆面包车，下来的全是工商税务社区和卫生防疫的土地爷，都很矜持地站在门外。里边有几个我也认识，过去让烟打招呼，指着杨叔说这是我亲戚，以后多关照。
　　这拨人跟杨叔握手道喜时都挺客气，我估计老米已经发过红包了。
　　放鞭炮时顺子乐得直蹦，凑得太近崩了脸，一个大红疙瘩，咧嘴开哭，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我掏纸巾想过去给他擤鼻涕，杨叔笑着拉了我一把，那个乡下丫头已经过去了，拉着顺子的手小声哄。芳芳到附近药店买了烫伤膏，乡下丫头接过来动作轻柔地涂抹，顺子无比服从地仰着泪痕未干的脸，过了一会又咧嘴咯咯笑。
　　我扭脸笑着问，叔，该请我们喝喜酒了吧。
　　杨叔笑得眉毛乱飞，说就你小子眼睛尖，这丫头是我老家过来的，家里穷，不挑顺子傻，能在城里立住脚就行。给顺子娶了媳妇，我心里这块石头就算落地了。停顿了片刻杨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瞅着远处林立的高楼发愣，明亮了一上午的眼神变得浑浊透出苍老，悠悠地说了句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顺子他哥，心里一酸，假装被烟呛了一个劲咳嗽。
　　顺子和杨叔一边一个，数着一二三拉绳子，蒙在牌匾上的大块红绸应声滑落，杨记烤肉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站在人堆里大声叫好鼓掌，芳芳偏着脑袋紧紧靠在我肩膀上。我低头看她一脸的倦容，才想起凌晨她才打烊回家。
　　吃完饭你回去睡吧，晚上别来了，我在店里盯着。
　　芳芳冲我笑了笑，使劲眨眨眼像是要驱散困意，说不吃了，不饿，我直接去店里睡会儿就行。你记着少喝点儿。
　　老米拉着土地爷们去附近一个酒楼吃饭，我说随后就到，在马路边伸手给来宾拦出租。

　　杨叔从后边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这帮老弟兄不讲究排场，就在店里吃烤肉。
　　我本想说那边包厢都订好了，看着杨叔一脸笑纹连忙改口，那我也不去，陪杨叔好好喝几杯。掏手机给老米打了电话，让酒楼送些菜过来。挂了电话到处找顺子问他要吃什么。杨叔抬手邀指我身后的方向，给你买酒去了。
　　我指着停在路边的车说我带着好酒呢，别给我省钱。
　　杨叔哈哈大笑，说知道你有钱，你那酒我喝不惯跟煤油似的，今天便宜这帮老家伙，让他们开开洋荤，咱们爷俩就二锅头了。说完用力在我后背拍了一掌。
　　我挨桌给大家倒酒。杨叔的朋友们略显拘束，问我这是什么酒。我说白兰地。又有人问我价格，我笑着说不贵。扭脸看见顺子抱着两瓶二锅头进门愣住，一脸的笑容瞬间变成委屈，双手攥着瓶子直挺挺地向我伸过来，眼眶里全是泪水，使劲吸气不让它们流出来。
　　我赶紧扔下白兰地伸手去接二锅头，顺子死活不撒手干脆又把酒搂进怀里，低着头一言不发肩膀上下抽动，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落下，在酒瓶上溅得粉碎。
　　我大声喊杨叔杨叔，快，杯子。见杨叔从桌上抄起一个玻璃酒杯，我冲他一个劲摇头。杨叔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冲进操作间翻箱倒柜，片刻后拿出我和老米每次来都用的那两只搪瓷缸子。
　　顺子终于不哭了，呲牙裂嘴地跟瓶盖较劲，给我满满斟了一杯。
　　我一饮而尽，伸手把顺子搂进怀里。

　　我记得醉倒之前自己一直在笑，那种由衷的真诚的毫无杂念的笑。手机响了很多遍一概不接，
　　频频冲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举杯，死乞白赖地蹭他们的劣质卷烟抽，肆无忌惮地跟同样喝高了的他们称兄道弟，吐了好几回依旧觉得不过瘾。
　　杨叔几次夺下我手中的酒杯，我都摸着顺子的脑袋让他再给我偷回来，然后对着顺子挤眉弄眼。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百感交集端着杯子站起来，我想说我好多年没这么轻松过了，谢谢杨叔也谢谢大家。可舌头总是不听使唤，手扶着桌子又慢慢坐下，随即从凳子上出溜到地上，沉沉入睡。
　　醒来时众人已经散了，我躺在操作间一张行军床上，杨叔和丫头在外边忙，顺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面上一大片口水。我觉得头不怎么疼就是有点恶心，对着水龙头猛灌了一气，洗了把脸走出店门，跟杨叔打了招呼上车。
　　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除了老米姚楠还有芳芳。我给老米打过去，告诉他没什么事，喝高了。想了想又给芳芳打了一个，慢摇吧嘈杂的背景中，芳芳说有人找你，老米结婚那天送你回来那个女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问人呢，在慢摇吧？
　　在人间。
　　我长出一口气，猛踩油门。
　　还没到深夜，人间的客人不多，几对情侣散座着角落里守着烛台情意绵绵。
　　我和姚楠对坐在临床的沙发上。她要了瓶红酒没怎么喝，不停地晃动手里的勃艮第酒杯，杯中的液体随之摇摆不休，被桌上的烛火映得色泽金红。我让服务生上了壶普洱，一言不发喝得满头大汗才放下杯子，觉得酒劲已经过去了。
　　你还生气呐，沉默了半天姚楠终于开口。
　　我面无表情说没有。
　　我下午给黄兰打电话了，姚楠一脸无辜看着我，使劲察言观色，我真不知道你、老米跟那个烤肉店的老板关系那么好。你平时朋友那么多，今天这个开业明天那个酬宾，去了就猛喝，我看着都害怕。
　　那是杨叔，不是朋友。

　　我知道啦，我错了，对不起。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你都不接，晚上做好饭你也没回来，我就知道你生我气了。
　　你别哭，别在我店里哭。
　　那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我也没哭。
　　我被气笑了，想起多年前听人说过的一句话，你可以跟女人编故事说假话，唯独不能讲道理。

　　我明天带朋友去捧场，多吃点，就说你让我去的。姚楠隔着桌子拉住我的手。
　　我看着她那张笑意盎然的脸发觉自己没了脾气，叹口气说你要那么说杨叔肯定不收钱，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那就咱俩去，我跟着你蹭饭。
　　你不是不吃烤肉吗？
　　我看着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