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好，吃完早饭后孙红没有要出门的迹象，也没接到任何电话。这样的天气小花本来也不用再出门了，可儿媳在她就不能做她做的事了，不能看喜欢的戏曲节目了，不能洗她想洗的衣服，也不能哼她自娱自乐的曲子。小花佝偻着背坐在床上，双手搁在腿上，手指如同刀马旦和武生的花枪一般纵横交错地玩着，玩一会，又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几十分钟后，小花扽住叠好的棉衣领子跳下床，她决定要出去了。

　　小花开门的时候李茂在卧室里听得真切，但在偷眼瞄了下坐在电脑前发短信的妻之后，还是没出来阻止。
　　雪下得不大，稀薄的一层铺在地上，一阵风吹来，好多地方就被吹回原形了。而风却大得惊人，配合着声音，打着呼哨由天外飞来，不针对任何人，像受了惊的牛群，吓得人自觉不自觉地想要躲，以免让它误撞上。小花的棉衣永远敞着怀，一旦让风撞上了，就被高高地兜起来，像个离地两米才打开的降落伞，小花要是不被带倒了，总会谢谢天地。所以在这种天气出门的小花的警惕性是最高的，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提防着，一觉出风的来势方向，便会急忙转身送上脊背去顶着，还会量力而行地倒走两步，然后为自己的经验智慧调皮会心一笑。

　　小花基本都是在小区里转。小区沿街开得几乎全部是KTV，后门全部开在小区里，小花的职业就是每天在这些后门的垃圾桶旁边辗转、流连。出了小区，就只能捡些人们随手丢弃的，正经丢到垃圾箱里的，她就无能为力了，只好白白让给那些够身高的乞丐和捡破烂儿的了。
　　小花慢悠悠出了小区，没走几步，就随风骨碌碌叮咚响地滚到视线里一只可乐瓶，小花紧走两步，撵上去捡起来揣进了怀里。没成想却是一发而不可收，不大会功夫就捡了四五个，棉衣的每个兜都占满了。小花这时显示出了未雨绸缪的经验，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个折叠熨帖的塑料袋。但就在她展开塑料袋的时候打左边来了杆风，小花一个没留神，手里的塑料袋“呼啦”一声给风鼓走了，到她反应过来，塑料袋已经变成脱线的风筝了。

　　“哎呀——这死风！”小花望着将永远失去的塑料袋嘟哝了一声，显然是有点不高兴的。
　　这个小意外让她改变了线路，拐到了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垃圾箱放置点。不出她所料，有好多袋垃圾都丢在垃圾箱外。小花围着垃圾箱踱了两圈，挑了袋内中垃圾干净些的，打开倒出了原有的垃圾，装进了自己的那四五个瓶子，拎在手里，甩甩搭搭地走了。
　　日期：2012-03-22　17:05:26
　　（5）
　　小花的注意力也不是全都集中在地上，只要是看到一双脚，她必要抬头认认，倘或是熟人，好跟人打招呼。她在镇里认识太多人了，所以在街上遇到熟人的概率是很高的。
　　小花的娘家在镇子的西郊。家里兄弟姊妹四个，她老大，是唯一的女孩，也是唯一不健康的孩子。她虽然不够健全，但很勤劳，人也不是笨得不行，因此力所能及的事还是能做些的。十八岁那年，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镇子东郊的一个大她十七岁的丈夫。丈夫人长得还不赖，就是一只脚跛得厉害，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使他在三十五岁时成了她的丈夫。小花了解这点，和丈夫过得一心一意。转年就生了个儿子。小花喜出望外，她在这之前压根儿没想过自己还能生出孩子。对此她丈夫又以另一种方式表现了他的欣喜，因为方式不同，所以分不出他们谁更高兴些。

　　这个三口之家清贫而幸福地过了八个春秋，她丈夫以掌鞋为业，她在家洗衣做饭看孩子，还侍弄着家里的一块小菜地。在儿子李茂七岁上的那年夏天，维持全家生计的丈夫肚子疼得厉害，秋天还没到，丈夫已经不能下地了，肚子鼓得越来越高。小花非常着急，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有人说严重了，她就急得哭，而当丈夫悄悄安慰她说没事，只要躺炕上养几天就能好之后，她就不哭了。结婚的这些年，丈夫从没骗过她，所以她从不怀疑丈夫的话的可信度，于是又笑着和儿子玩儿了。深秋的时候，小花婆家终于商定，把她丈夫送去了医院。临走时他又笑着告诉小花，说去医院住两天就治好了，让她好好看家，伺候好儿子。小花也照做了。但有个邻居有天忽然对她说：“小花，你怎么不给你家老爷们儿送饭哪？”小花这才如梦方醒。可就在她着手准备的时候，婆家来人把她接到了医院看丈夫。小花再见到的那个丈夫和她往日熟悉的那个丈夫不太一样，暗黑色的脸，她都有点辨不出了，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小花抓着他的手呼唤，他也没反应。小花哭了，这回他没笑着悄悄安慰。第二天，婆家人告诉小花丈夫死了。她又哭了，吵着要见他最后一面，但实际她昨天已经见过了。那天是立冬，她也是在人生中第一次认识了到凄寒。

　　丈夫死后儿子让婆家接走了。小花舍不得儿子，便也跟着去了。但婆家人却并不怎么喜欢她，不责备的时候也拿一张冷脸对她。责备小花还能忍受，只是看不到笑脸让小花受不了。后来她渐渐知道了，让那些人不对她笑的原因是她只吃饭不挣钱。从此后她就注意起了挣钱的途径，并且很快就给她找到了一个——捡破烂儿。这一行不用本钱，干挣钱，多好！自此，只要在婆家没有小花力所能及的活，她得了空闲，就会走出来，满大街的捡破烂儿，每天都有个块八毛的收入。这让小花高兴，她渴望自己拥有钱，儿子喜欢吃瓜子，可公公婆婆和大哥大嫂从没给儿子买过，她有钱了，儿子就有瓜子嗑了。小花会把买瓜子剩下的钱全部交给家里，希望能换来个笑脸，结果却只看见了几个不屑的哂笑。而她的处境依然如故。小花后来逐渐改变了想法，放弃了讨好婆家人，把积攒下来的钱统统给了儿子，自己也越来越多地漂在外头。

　　日期：2012-03-22　22:12:49
　　（6）
　　小花这么过了七八年。儿子李茂十六岁那年，辍学去一家理发店做学徒了。在这一年，镇上多了个露天的小百货市场，人称“一条龙儿”，专卖些廉价的东西。小花常去那捡破烂儿，时而也当回消费者。她差不多和市场里的所有摊主都相识，其中和一位卖针头线脑的老人格外投缘。那老人有七十来岁，个子不高，一点也不干巴，比硬朗还更胜一筹，甚至颇有些壮壮的。老人白发红脸，跟人说话时总是笑嘻嘻的，对她尤甚。这让小花挺着迷的，就越发和老人熟了，对他吐露了好多往事，家事，心事。老人一一都听进去了，但并没有拿自己的往事，家事，心事作为回馈，而是在卖童装的摊位上买了件衣服送给她——还是她喜欢的款式颜色。小花绽放着无边无涯的笑容，对老人说了一大堆的话，其中的核心内容简而言之就是“你对我真好”。小花没有过多的想法，她只知道谁对自己好，就和谁亲近。在这以后，人们见她捡破烂儿的次数少了，看她待在老人摊前卖线的次数多了。再后来小花直接住到了老人家里。不消说，她是把老人当做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