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辅》
第39节

作者: 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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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中叶之前,明代对于盐商的条例,是盐商运粮食到边关,在边关换盐引,然后回来换盐贩卖。盐引属于消耗品,盐商要投入巨大的资金,保障粮食的采购,以及运送。因此盐商从事的事业虽然利润很高,但是风险也巨大,再加上不论是谁,只要运粮食到边关就能拿到盐引,所以竞争压力也大。
  但是明孝宗时期进行了一次盐引改革,从此盐引不再是一次性消耗,而是变得可以世袭家传,只要拿世袭的盐引就能去领盐,再也不用辛苦的筹粮去边关。这么干对于国家的影响自然就是“边储日坏”。明中叶以后,边军战斗力日下,这也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哈?投入?”果然,高拱满脸嘲讽,讥笑道:“我只听说盐商巨富用度奢靡,曾有耳闻某盐商巨富请客吃饭,其上等席面,光是一道羊肉,就要用羊五百只,中等席面用三百只,下等席面用一百只。为何要如此之多?不是因为请了上千人吃饭,而是他们吃的时候,只切每头羊嘴巴上的一小块肉,剩下的全都扔掉,原因是‘羊之美全萃于此,其他皆腥臊不足用也’。你所言之投入,莫非是指这些?”

  高务实此前派高小壮调查物价,正好知悉了羊肉羊油的价格,知道高拱此言如果当真,那当然是惊人的奢侈,但他仍然面色不变:“侄儿并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可即便真有此事……三伯,以您之智见,难道看不出他们为何这般做派?难道他们无时无刻都是这般做派么?”
  无时无刻那自然不至于,无非是在某些官员面前展示自家财力,然后许以“倾心报效”,以保证自己长久占有盐引,长久垄断这项日进斗金的买卖嘛。

  高拱自然一点就通,但以他的地位,想到这里,最关注的就不再是盐商的奢靡,而是这其中官商勾结的痼疾了。而高务实所谓盐商的“投入”,自然也不言而喻。
  高阁老的面色,立刻变得更差了三分。
  书房中气氛渐冷,高拱一言不发在生闷气。
  高务实知道此事牵涉巨大,即便如高拱这般刚直宰辅,也不能不囿于大局,不敢轻动,但正因为不可轻动,对于高拱这般有刷新天下吏治志向的辅臣而言,就更加烦闷忧心。
  但内府管事却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老爷,宋都给事、韩给事、涂给事、程给事、雒主事、顾郎中、沈检讨、许检讨以及张员外等皆受命而至,已同在花厅等候了小半个时辰了,您看……”
  高务实略略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三伯的门生开会?咦……受命而至?听起来似乎还是高拱召集他们来的,看来是有大事要商议呀。

  高拱呼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答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本阁部即刻便至。”
  “是,老爷。”内府管事应了一声,小心翼翼退走。
  待管事去后,高拱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高务实,缓缓道:“汝才不逊杨升庵,惟愿他日莫做我高氏之升庵。”
  高务实先是一怔,继而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杨升庵者,杨慎也。乃四朝重臣、前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素以博学多才著于天下,后世将之与解缙、徐渭同列,称为明代三才子,并以杨慎为首。其人自小有神童之称,后于正德六年状元及第,充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世宗继位后杨慎复为翰林修撰,任经筵讲官。嘉靖三年,因“大礼议”受廷杖,谪戍于云南永昌卫。嘉靖三十八年,杨慎卒于戍所,享年七十二岁。隆庆继位后,追赠杨慎为光禄寺少卿。这个追赠谈不上平反,但勉强也算是代表朝廷原谅了他当年的所谓过失。

  高拱有此一说,自然是提醒高务实不要学杨慎一般恃才傲物,明明是大有可为之人,却终于落得个老死边陲的下场,一身所学难以施展,只能寄情于文墨,殊为可叹。

  高拱问道:“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却是何故?”
  高务实老老实实答道:“侄儿猜想,三伯是怕我日后如杨公当年一般直言犯禁、触怒君上,毕生才智难用于治国理政,只得数十年蹉跎蛮疆,以诗文自寓,是以侄儿点头,意为侄儿必会以此为戒。三伯,侄儿虽有革新振作之志,却也晓至刚易折之理。”
  “如此甚好,那么……摇头又是何意?”
  高务实苦笑起来:“升庵先生之文采,侄儿拍马不及,是以摇头。”
  高拱听得一乐:“你才几岁,眼下自然不及杨升庵甚远,然以你今夜对我所言来看,将来成就谁人可料?再说,我高家本尚实学,诗文不过小道,原也无需多费功夫——你瞧我可曾有那些吟春悲秋之举?”
  咦,说得也是啊,高拱此人好像真不怎么喜欢作诗填词,至少他高务实就从来没见过三伯有写过什么诗词,基本上除了疏奏,就只有学问上的著述,此外他写得多一些的,就只剩下祭文了——这是官场无奈之举,毕竟座师、同年、门徒乃至乡梓人脉太广,人家家里死了重要人物,谁都想有一位像高拱这样地位尊崇的人给写祭文。而且说起来,高拱为官清正,但居然能在京师买得起一所不大不小的宅院,可不就是靠写祭文的润笔费赚钱么?这个钱在明朝完全是正当收入,没有半点可以非议——再说阁老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的嘛。

  高拱这番话说完,也不等高务实再回什么话,又径直吩咐道:“你和我一同去。”
  这话就让高务实一愣了,高拱的门生此前也曾有不少前来拜谒师相,其中有一些人来的时候,高拱也会命高务实一同出面,这既是提携高务实,也是对门生示之以亲密,倒不算稀奇。但今日情形明显不同,毕竟往日都是门生主动上门拜谒,有时候碰上临近饭点就一起吃个饭——在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吃饭的意义往往不只是进食,更重要的是交际。而今日则不同,乃是饭后的夜里,并且是高拱主动将他们找来,且一找就是这一群人。

  要知道这几个人虽然听着好像官职都不高,但大明朝的官制一向有“以小制大”的习惯,科道言官一贯位卑而权重就不提了,甚至内阁——理论上来讲,大学士还只是五品呢,可大学士偏偏实际上行使着宰相的权利(无风注:当然大学士都有其他加官、加衔)。
  但眼下高拱已经动身,高务实有什么疑惑也只能先压在心里,亦步亦趋地跟着三伯奔花厅而去。
  随着花厅口候立的内府管事一声:“阁老至——”花厅中的交谈声立即一肃。待高务实随高拱走入之时,便见到一众人等已经齐齐垂手肃立,但见高拱进来,又一齐拱手揖礼,口称:“学生见过师相。”

  高务实注意到,高拱的内侄张孟男也是这般称呼。他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张孟男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这一声师相喊得合情合理。
  这个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殿试金榜,在明朝的惯例中,几乎所有上榜的进士都可以称之为高拱的门生,因为那一年高拱是会试主考。
  当然,会试这样的中央最高级别抡才大典不可能只有高拱一人审卷,还会有十余名同考官。通常情况下,只有被考官选中卷子的进士,才会被考官视作门生,反之亦然。但无论怎么说,某一科的进士,如果脸皮厚一点,哪怕自己当时不是被主考官选中的,要称呼主考官一声老师,也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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