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只是昨天卸船的工钱没有给，这些搬粮食的苦力都在码头，而这里离码头还远着，又怎么会有欠着工钱的苦力呢，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孙指挥使派人来了，大家快去看热闹啊。
　　宁波远离京城，百姓们远没有京城里那么多规矩，宁波卫偷卖军粮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连工钱也要欠着。
　　小乞丐这么一喊，听到的人便自行想像出很多事来。

　　霍柔风口干舌燥，可惜宁波城里的大小铺子都已关门闭市，她想要买碗茶喝都找不到，更别说酸梅汤、果子露了。
　　她被夹在一堆要去看热闹的百姓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到了码头时，只见码头都是人，有的是苦力打扮，大多数的人则都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有人指着停靠在码头，尚未卸货的几只大船，大声喊道：“贪赃枉法的狗官在船！”
　　人们对宁波卫欠了多少工钱不感兴趣，但是宁波卫的人把军粮卖给米粮铺子的事，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是事关百姓的事，百姓们自是谁都关心。
　　张昌躲在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码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用石子往船扔。
　　张昌无奈，可又跑不了，他甚至不敢探出头来。
　　他不敢下船，看这阵式，他若是下船了，说不定会被砸死。
　　霍柔风看着有趣，也跟着人群一起骂街。

　　张昌是蒋舜的心腹，他很会察言观色，前几年闽国公的夫人五十大寿，蒋舜选来选去也没有决定送什么寿礼，闽国公的夫人钟氏，富贵天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在她面前出彩着实不易。还是张昌出主意，请了擅长双面绣的妇人，剪了一百种不同的寿字，让自己的夫人，也是闽国公的侄女展氏送去了福建。
　　钟夫人果然对这件百寿绣赞不绝口，留了展氏多住了几天，那些日子，每每有女客登门造访，钟夫人都让展氏跟着世子夫人郝氏一起见客。
　　从那以后，张昌便入了蒋舜的眼，明明是武将，却时常让他做些幕僚的事情。
　　今天这件事，张昌原以为蒋舜是想听听他的高见，却没有想到，蒋舜直接把他打发到码头收拾烂摊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愤的谩骂声，张昌汗流浃背，他还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却没想到已是人尽皆知。
　　宁波是闽国公的地盘，闽国公在宁波会没有眼线？蒋舜以为搞定了身边那几个人，能高枕无忧了？

　　张昌摇摇头，想来不过三五日，福建那边能得到消息了，当务之急，是要息事宁人，趁着闽国公还不知晓，把这件事瞒天过海。
　　张昌吩咐让人把银子捧出来，三两一锭的银子，堆满三个托盘。
　　果然，码头的人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骂声便小了下去，张昌大喜，讲多少大道理都不如把银子拿出来。
　　可正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都是狗官贪赃枉法的银子，大伙们快抢啊！”
　　人们看到银子有些呆怔，听到这句话立刻清醒过来，是啊，不抢白不抢。
　　疯狂的人群涌来，有当兵的要拦住，可还没来得及亮兵刃，被最先冲来的十几个粗壮汉子给围住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哪里还能抡起兵刃。
　　张昌躲在船舱里，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他呆住了，但是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码头的苦力，绝对不是！
　　可若不是苦力，难道是漕帮的？不可能，漕帮连着朝廷和江湖，绝不会贸然插手卫所的事。

　　莫非是太平会？对，一定是了，太平会早下令宁波城里关门闭市，为此宁波的知县、知州全都惊动了。
　　展怀倚在一棵大树，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纷纷攘攘的码头，忽然，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对，的确是钻出来的，四腿并用，连滚带爬从众人腿下钻出来。
　　展怀睁大了眼睛，他后悔没把小黄狗牵出来，也好让那狗看看，免得这狗忘了还有一位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展怀从没见过有人动不动四条腿走路的。

　　霍柔风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发疯一样的人群里挤出来，她气喘吁吁，刚才那声是她喊的，还真是有效，这些人立刻全都去抢银子了，那一刻她真是后悔啊，她应该先跑出来，然后再喊的，这下好了，她的小抓髻散开一个，鞋子掉了一只，衣裳还撕破了好大的口子。
　　她用小脏手摸摸脸蛋，雪白的小脸立刻变成了小花猫。
　　她扁扁嘴，正想找个既安全又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热闹，瞥眼间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看去却如挺直的松柏，行走间不带一丝老态。
　　这是汪伯！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连同汪伯和那个月光的少年，霍柔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这两个人给她的印像太深刻了，她想像那少年是与世无争的读书人，或者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子弟。
　　他应是空谷幽兰，不与世俗为伍，他应是石间的清泉，隽永明净脱凡出尘。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虽然也有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