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小心善，可这法子没用。”二爷爷笑呵呵的，收完了东西，又抽了烟袋，里面装的是华的烟丝，“你以为这村里的人都是你啊？别说你，他们有韩华的两成，韩成的一半，甚至能和你小叔韩立军，那年轻时也是个立棍的，他都能撂下脸去推砖——敢那都是好样的。别费那个劲，没用。我当生产队长的时候，已经把很多人家都看透了。你想想，连自家的苗都不好好拔弄、施肥都呼咙自个、收地差不多行剩一地棒子的人家，你还指望他们能出外去受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玉米面子大窝头，他们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你还能逼着他们出去？”

　　韩枫知道，自己错了。
　　别说现在，是前后在后世精准大扶贫的时候，负责的那个点儿有个破落户，只知道伸脖子要吃的，有钱了去赌，好手好脚好脑袋的在家里天天蹲着是不出去寻活打工……你有治吗？像姜春宇，说正事儿都不槽的，只能等他栽了再说了！
　　一厢情愿，别把自己当救世主。
　　得，二爷训的对。
　　“爷。”韩枫看了看自家这个几十年前当过生产队长也曾叱咤风云、已经近七十的二爷爷。
　　“人啊，各有各有命。你和他们不同。干自己该干的事，他们愿跟着你干跟，不愿千万别强求。记住，自家人也一样！谁也没责任去可怜谁！”
　　蹒跚的二奶奶送进来一盒糕点，打开牛皮糖包纸，“三儿，这是给你留的。没让你那几个弟妹看见，快吃吧，你最喜欢的是这个白脆皮五仁馅的了。吃，吃吧。”
　　“这说着正事呢，你不能一会儿再进来？”二爷爷的眼立了起来。
　　二奶奶回了一眼，“我给我三孙儿吃食，用你管！”
　　说完，转身出了门。
　　“这老婆子！”
　　韩枫只能笑笑——老韩家的爷们，个个都这么牛气，自家阿爸是最不着谱的，打折了阿妈的手腕子，让她从那时起抑郁在心吧？
　　哎，家传……这个毛病说什么也得改。

　　“对了，还有啊。以后耍钱场别去了，再去我让你爷打断你的腿！老韩家你爸他们这一代都毁在了那头，十赌十输，都没个记性！去吧——”
　　韩枫嘿嘿一笑，“绝对不去了！”
　　“呵呵！和你大哥一个模性！不对，你大哥还鬼！”
　　韩枫回到隔了一条胡同西边自家的院子，和拴在杏树底下的大黄玩了半天。
　　这家伙吃了三顿肉，似乎知道肉是韩枫买回来的，见着各种蹭、窜下跳的没完。

　　“三儿！搬桌子，今年都到你二爷家吃！”韩立国过了一夜，像换了个人，腰也挺了，脸也亮了，连几天都不刮的胡子都用刀片咔嚓的干干净净，这一天都在家里外头的帮着白玉珍张罗饭菜，午还亲自掌了灶，做了三个拿手的热菜。
　　“哥！”个头有些矮，黄瘦黄瘦的妹妹韩香从堂屋飞出来，拿了一截带鱼塞到了哥嘴里，“给。妈刚炸的。”
　　“好吃。”蹲一身子和韩香一般高，把着她的小腰，“你作业做完了吗？”
　　“哥，你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呢！”
　　韩香的脸当即绿了，“你，你喜欢欺负我。你自己的作业堆在我的桌子，我哪有空地儿写？”
　　说完，跑了。
　　韩枫呃然。

　　这是智商不在线啊，人家好好的来喂你口吃的，你非得提作业。
　　——哪个学生被提作业的时候不得急啊？自己不也是一题没做？
　　傍晚开始，几家子加一起也没四十口子人的韩家一起聚在有台星海电视的二爷爷家屋里，挤的满满的。
　　女人们在地的大桌子边包饺子，外屋有做菜的，年轻的两个叔叔和一个没出嫁的小姑韩素梅在一起打牌看电视，两个更小一些的弟弟妹妹吃着各种糖果围着她们的大姐韩香着谁的新衣裳好看。孩子们已经提前了半夜换了衣裳，欢喜的不行。
　　黑白电视里，赵大山同志的小品让三个爷爷笑的直倒腰，划着谁的脸更像他那张猪腰子脸。
　　韩华、韩成和韩枫三个坐在角落里。
　　两哥哥吸烟，韩枫吃梨。
　　“你真的把刘大秃子给赢了？”韩成不信。
　　“嗯哪。”
　　韩枫看着电视里的猪腰子脸，想的却是那个秃子，长的有点像。

　　“——他在咱乡里可是一霸，怕以后对咱家不利。”韩华也有些担心。“听说他在外头有几个厂，卖烧纸，寿衣，一年几十万的挣，光小老婆都四五个。”
　　韩成闷闷的一句，“惹都惹了，怕他个叼！干是了！”
　　二哥韩成，在韩枫的记忆里不多，他是韩华的亲弟弟，过继给了大爷当儿子，高毕业后介绍到一个外地的建筑公司班，后来在外头成了家，好像他的岳父很有能耐，几年后去了东广省，除了偶而打个电话，几乎没有联系。
　　家和万事兴，这是老太太留下的遗字，包在了传家宝里。也许阿爸的字是遗传吧？
　　辈子，缺的是向心。其实大哥、二哥，包括自己，真的都不太差，几个叔伯大爷各有各的本事，没过好的原因有很多，不团结是其的一种，攀妒忌又是各一个。自家人要是了这两条，按二爷爷说的，谁也甭想富起来，都是穷亲戚，帮不忙还扯后腿。
　　二爷爷过世之后，老韩家散叶开枝，各活各的，除了本家坟祭祖再没什么来往了。辈子不是没本事，而是没这份心劲和见识。当然见识更是本事。

　　所有亲族在时代变迁大洪流的常态都这样，可是，如果力往一处使使也许每家每户都会越活越好。大哥心善，二哥心直，别的更是普通人，如果重生再来活一辈子，仅仅是自己一人一家一枝儿的改变，那太没个意思了，在韩枫心里，这些平时照应自己良多的叔叔婶婶，都得过好日子。小时候回家赶不饭到大爷、二大爷、五叔哪家去吃都和自家一样，甚至吃的更好。特别是是自家亲叔家小婶，去了给擀面条儿，厚厚的一层油花儿。算二爷爷不主家祭祖，这些家韩枫重生回来，是都要帮带的。

　　听了二哥的话，韩枫笑笑，“不用那么麻烦，听我爸说，还能扯亲戚，初一我去给他拜个年，这个过节能了了，那大个财主，百万的身价，赢输点钱而已，没那么麻烦。”
　　“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韩华一愣，“算是亲戚，你赢他了，那也是赢他了，这不是服软了吗？”
　　韩枫一笑，“服软算个蛋。我钱到手了，还不会再给家里人填麻烦，没准还能有所沟通，听说那人仗义，这理他能通。”
　　同一天。输了十来万的刘大秃子刘龙打听了半天韩家。特别是那小子，结果折腾了一天消息回来让他很不理解，韩家很普通，老一代的都在给别人放羊，穷的叮当响。同辈只有个韩立军出点斗性。剩下的都不出彩。二十来岁的第三代，一个在京城打混，一个在学，另一个出远门打工。怎么想怎么不对，那小子钱哪来的，最不理解的是那一付老神在在，自己都稳当的脾性——这岁数，没那可能啊？

　　鞭炮声声，送走了旧岁，迎来了壬申新年。
　　请祖回来韩成的小脸都白了。
　　拜岁之前，二爷爷韩忠威风凛凛的站在一大家子老幼当前，说了一大番子的话。
　　韩家小一辈的老三要出斗了，不管不得大学，都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韩家自今日起，不得再胡打乱造，不赌不抽不嫖，都安本的过日子，若能趁光景的，跟着韩枫好好干活，不愿又不听话的老实的过自己的小家日子。
　　救命救急的可以拆兑，韩枫韩华尽心行。
　　无故拉骚吃喝用度的毛也不给一张。
　　自家人也不打马虎眼，二十天韩家小三子能从草原倒腾一百万斤肉去京城卖，你们要谁有这本事，站出来数说数说！

　　莫听？
　　莫听你有本事自个去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