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一个孤儿的悲喜人生》
第3节

作者: 守泉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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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进城了,大老远的,就能望见那高高的水塔(当时他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平顶的高楼。这些都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以前只见过盖有瓦片的人字形屋顶)。特别当汽车真正进入市中心时,那些新奇的事物带给他的震撼是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那柏油马路竟是那么的宽阔,比家乡的晒谷场还要宽阔;那往来穿梭的小汽车,甲壳虫似的,“呼啦”一声,就从你身边飞驰过去;还有那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都是五六层七八层高……

  他被眼前的新奇世界深深地吸引住了,以至于只顾了东张西望,竟没能跟上腿脚很不灵便的父亲。幸亏父亲停下来等他,他们这才没有走散。不然的话,他非但不能服侍父亲,还要父亲到处去找他呢。父亲一手提包,一手牵着他。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挪地来到地区医院。

  他名义上是来服侍父亲的,实际上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知道站在父亲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艰难地挪动着患有关节炎的双腿在那忙这忙那:排队挂号,排队看病,排队交钱,排队拍片,然后又是排队等医生看结果开处方,然后又是排队交钱。总算是来到收费窗口边了,父亲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掏出放在臀部口袋里的钱包,却发现钱包已经不见了!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父亲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上即刻便冒出许多汗珠,人也好像一下子苍老委顿了许多,只知道站在那里发呆。他还从来不曾看见父亲如此沮丧过,哪怕是过去挨批斗时,父亲看上去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可怜。

  此刻,他感觉到心里一阵悸动,热血在往头上涌。真想分担父亲的痛苦啊。他问父亲钱包里有多少钱,钱包可能丢在了哪里。父亲像是自言自语,说钱包里有三百多块钱,钱包可能是躺下拍片时掉在了钢板平台上。他听后便壮起胆子顺着原路来到拍片的地方,见里面还有一位医生站在那里,便斗胆问道:“医生同志,你看见一个钱包没有?”医生回答说“没有”。但他并不死心,依然环绕着父亲躺过的那个平台找寻了一圈,却连钱包的影子都没看见!他那唯一的一线希望到此算是彻底破灭了。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脚步特别沉重,就好像被人灌了铅似的。那原本只有几十米远的一段距离,他却走了那么久那么久,简直就是一步一挪地挪回到父亲身边的。

  父亲可能早就知道去问医生会有什么结果的吧,所以他才没去。见儿子空手回来,他当然不会感到意外。但看上去他似乎也对找回钱包抱着一丝幻想呢,因为直到这时,他才果断地拧开了用来锁提包的那把小锁,然后拉开拉链,从衣服底下摸出预先留好以防万一的几十元钱。他将剩下的所有的钱(包括分币)都数了一遍,留好坐车回家的钱,剩下的那点钱,父亲便到医生那里重新开过了一张处方,只开了少量的药,准备带回家去吃,因为院是住不成的了。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窘况下,父亲也没有忘记给钱给他去买冰棒吃买零烟抽(那时的摊主会将整包的香烟拆开来论根数卖)(他之所以小小年纪就染上烟瘾,是因为三年前村里流行脑膜炎,父亲不知听谁说抽烟有预防脑膜炎的作用,便逼着他每天都得抽完五支烟,否则就得挨跪——跪在毛主席像前一个小时)!

  就这样,父亲没能住成院,只得依旧回到家中,靠吃从医院带回来的那点药延挨岁月——要再筹钱去看病是不可能的啦,家里虽说还剩下有几间房屋,但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卖掉的了;再卖掉一家人真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就这样,父亲只能待在家里眼看着病情一天天加重而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父亲已在考虑后事了。他又让吴福跟他同睡一头了——这时吴福的后母已借故离开了父亲,回到她亲生儿子身边去了——有天晚上他突然问吴福:“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呢?生病了怎么办?不说别的,你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就是给谷子给你,你也不会碾啊……”吴福知道父亲这是在为他担心,从父亲说话的语气里,他能感觉到一种非常深重的忧虑以及不舍以及无奈。因为怕父亲的这种担心会加重他的病情,吴福便回答说:“你放心吧爸爸,万一有那样的事,病了有医院,碾米有碾米机(当时大队刚刚建成了一个水力发电站,已经有了碾米机了)。”谁知父亲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第二天就跟几个前来探病的村妇谈及此事,把他昨晚说过的话,对这些妇人述说了一遍,说他:“一点都不懂事,好像巴不得我早点死去似的。”弄得村中一个很有威望的妇女就当面指责他,说他不该对父亲说出那样的话来。这可真是误会呀!他当时的的确确是出于宽慰的目的的。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在潜意识里,他真有这种愿望也未可知。从后来发生的事情上看,这是完全可能的。或许,当时父亲从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中就已经直觉到了这点,只是他自己反倒没有意识到罢了。

  父亲就这样窝在家里挨着时日,眼看着病情一天天加重:开始还能依靠拐杖慢慢挪动脚步,到室外四处走走;渐渐地,就连由厅下到厨房都走得很是艰难了;最后,终于病倒在床上,再也不能下地走动了。他大慨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便将大姐许配给了母亲的奶崽做妻子,并且趁着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简简单单地就把大姐嫁了出去。
  大姐出嫁那天,吴福作为她唯一的弟弟,便照着大人吩咐,依着当地风俗,挑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匣(挑子的另一头只是随便挂了一件东西用来起平衡作用的),跟随姐姐到了姐夫家,而且还住了一个晚上呢。
  这天晚上,他和他的一位表姐(当时也才十二岁,大他一岁)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睡(当时,房间里就只有这一张床,床上也只有他两人同睡——当然是各睡一头的)。
  因为是冬天,身上穿了不少衣服。脱衣上床睡时,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表姐同时也在脱衣)呢。而当两人都睡下之后,他竟怎么也无法入睡。一想到整个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点,他就浮想联翩,心猿意马的,更何况一伸手便能触摸到表姐那滑溜的小腿,一伸腿便能触碰到表姐那散发着热力的身体呢!
  第二天,他便回到家中。这时,家里就只剩下他父亲、二姐三姐和他了。就是剩下的两个姐姐,父亲也已经分别将她们许配给了他的两个姨妈(其中一个还是他后母的妹妹)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哥)。不久之后,她们就得分别去到两个姨妈家去做童养媳了。只有他,即将成为一个没处可去的孤儿。只是当时的他实在还小,一点都不懂事,一点都意识不到即将面临的厄运与灾难,依然还是那样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

  倒是父亲整天为他发愁,只要有同村或邻村的人前来探望,也不管来者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父亲都会十分诚恳地央求他们将来把只眼睛照看他儿子一下。如果来的是父亲的政敌,父亲便会在他面前承认过去的事情是自己不对,希望对方能够不计前嫌,把只眼睛照顾他儿子一下。为了儿子,一向铁骨铮铮一身正气的父亲甚至都有些低声下气地在央求那些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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