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4-12 17:22
　　第四十二章
　　“女人啊，绝对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有多优秀而把身心都托付给他。”艳婆婆说。
　　“难道，像艳婆婆这样的女人，不是最应该，和最好的男人在一起吗？”我问。
　　“这种人，往往身边围满了女人。你看他流连花柳终日，其实这种人，往往丝毫不在乎女人。我曾以为寻花问柳的风流公子每日心里想的都是莺莺燕燕，后来才知道，对女人，他们只是不在乎而已，不在乎才可以放纵，才可以坦然地拥有很多，坐拥天下又左拥右抱。那些荒唐糊涂的昏君暴主，才往往最有可能有一心对待的女人啊。”
　　“怎么会？”
　　“你看纣王对妲己，你看那昏君暴主为褒姒一笑。你听过哪个圣主明君，为了他的女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艳婆婆哈哈大笑，“怕早又被人说是牡鸡司晨了吧。”
　　“艳婆婆，你是说，能成伟业的天下霸主，都不会有唯一的真爱吗？”
　　怎么可能呢。
　　才子佳人、圣主贤后的故事，不是才最遭人喜欢吗？
　　我的心里猛地抽搐地疼，我想到阿憨，想到他那浑身透露出鹰一样的力量，若他终成大事，怕也会是高澄那样，没有真爱，只会寻芳猎艳吧。
　　“我看他挑灯夜读，我看他指点江山，我看他宵衣旰食，终日忙于政务，却又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寻芳猎艳，似乎是无所事事。我心疼他，我关心他，我爱上他了。”艳婆婆叹了口气，“我离不开他。“

　　我着急问：“那他对你呢，他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怕是比我想象还早。”艳婆婆依旧满脸笑意，“他说那日他朝我走过来，见我虽眉眼都露着精明劲儿，脸颊却一个劲儿的红，他见过不少女人，分得清哪是虚情哪是真意。他觉得我该是那时就喜欢他，我也嘴硬，说不是。”艳婆婆说，“那些日子若是有征战，他随行是可以带个女人的。即便没有征战，他出行时时也会带上我，当然，也会有别的女人。”
　　真是让人心酸。
　　……
　　“我好歹也是娶过几个的人，怎么可能见了女人就想要呢。”
　　……
　　听故事，最怕的，不过是总把悲情的人想成自己。
　　“我跟着他游历过天下风景，听他感叹江山如此美好怎不引天下英雄折腰，看着他野心勃勃，心中也充满期待。我希望他可以成为君临天下的人，我期待可以看他站在高台之上俯瞰江山如画。”艳婆婆说，“只是我终于发现，我怕了，在他真的在为做皇帝准备的时候，我怕了。那时候的我还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跟他并肩站立，但是若他真成了皇帝，我与他的距离，怕就变成了天和地的差别。我开始怨愤我自己曾经的身份，我开始不希望他那么的有才略，我也怕他真的成了皇帝，不能成为明君圣主，坏了他在我心中的光彩。”

　　“所以？”
　　“所以我离开了。那时候他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关心我，另有新欢了。他在别的女人温柔乡里的时候，我出逃，也太容易了。后来我就有了肃儿，我决心给肃儿最纯真最美好的童年。当我发现肃儿和他父亲一样，有惊世之才貌的时候，我不开心，我惶恐啊！”艳婆婆说，“我想隐姓埋名，可是他，他却死了，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惊扰了我一生的那个男人，最终死在另一个女人家奴的手里，也算是该，是报应啊！”

　　“艳婆婆……”
　　“后来，这大齐天下就变成了高家的了。我知道肃儿的才能，跟我流浪未免太过委屈。我托人捎信给邺城的旧识，让他们接回肃儿。我亲眼看过太多皇子因为母亲的得宠与失利而受到牵连，看过太多将士因为牵绊家人而备受拘束，看过太多黑暗的斗争里双亲妻子变成阴谋纠缠里的砝码。肃儿是可造之材，他不能因为这些，被缚住翅膀，他是要飞的啊。”一滴浊泪从艳婆婆眼角滑下，“至于老婆子我，就假装是在他们高家游玩了一圈，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对啊，艳婆婆，你是在高家游玩了一圈离开了，那我，就是在不小心闯进了阿憨的世界里，终究还是要离开的。若我不曾遇见阿憨，我便只是个小小的边城小女子，我只要有吃有穿，便不在乎其它，那么以后的我，天下姓高还是姓宇文，国号是齐还是周，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了吧。
　　“我懂。”我对艳婆婆说。
　　艳婆婆抬眼看我，从思绪中收回来，说：“可是，你跟我不一样。”
　　“怎么？”
　　日期：2015-04-12 17:23
　　“我怎么会不明不白毫无缘由地收留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呢。”艳婆婆一脸嫌弃的样子，“我去过的地方多，自然也就见识更多一点。那日人贩子到边城，我一眼就看出你虽然昏迷不醒，但却呼吸自如，就猜测你大概是喝过突厥的忘情草水。你醒来之后，什么都记得，却独独记不得自己身边的事情，我便大概确定了。”
　　“所以我确实是来自突厥？”
　　“你虽喝的是突厥的药，却像是汉人多点。我猜你是周到突厥的使团之类的人物，不然不会知道突厥骑兵陪同周军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喝过突厥的药汤，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是谁让我喝下的，他为什么要让我忘记以前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这草水就算是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却也未必是件坏东西。若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东西能帮你祛除梦魇。所以那个给你施药的人，不是恶人，而恰是对你好的人。好巧不巧，我今生见过的唯一使过这药的人，恰是我的一位故人，你身上的症状，都让我不觉得想起他的手法。而这个人，这些年也是在周境和突厥游历。”
　　“雪宜大师？”我想起艳婆婆说我颈上白玉的时候提过，在大漠草原游历的高人。
　　“你说是就是吧……你终会见到的，干嘛着急！”艳婆婆又恢复了严厉的样子，“既然是故人的朋友，那我自然有救下的道理，所以雪儿你懂吗，你本来就是与那个世界息息相关，你逃不掉的。”

　　所以，婆婆因为知道我喝了突厥奇药，才将我从人贩子手中赎出，才有了我跟阿憨的相遇。而余文吉大概又是要利用王大阳才跟了王大阳来，才有了跟我的相遇。所以从一开始，我与余文吉的相遇，便是命定。
　　“只是雪儿……”艳婆婆一声唤我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知道你这辈子命里就不平静，你明明是那种想过小日子的想法，却偏偏有个喜欢折腾的性子。我看你跟大阳在一起也是欢喜活宝，可你却偏偏只钟爱阿憨，这么波折又……”
　　“婆婆！”我撒娇说，“何必提这些。”
　　“你这孩子。”婆婆爱抚的眼神看我，“不过经历这些也好……”
　　说话间，我听见有马蹄声，阿憨回来了！我转身想去迎他，却被艳婆婆拉住。这边阿憨也朝正堂走来，独身一人。
　　我见他身边没有人陪伴，差不多明白他根本没有找来那个老大夫。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我想或许下一秒艳婆婆会说她根本没有服毒，或者解药就在她身上。看她那样的自然，或许她根本没服毒，只是逗我玩，一定是的。
　　“大夫呢？”我问阿憨，调子冷冷的。
　　“没有请来。”阿憨说，似是在等我回应，我许久没有说话，他只好继续说，“你知道的，大军已经行走了一天一夜，行踪诡谲不定，我们虽然有约在周境见面，可那也有快马半日行程，更何况，这边境戒备森严，我又怎能出入自由。雪儿，我，我没有办法……”
　　“那你回来干什么！”我打断他，怒斥道。我只觉气血冲进了头顶，在脑子里嗡嗡地乱窜，我除了愤怒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因为，因为……”阿憨看了眼艳婆婆，说，“太阳西斜，算来婆婆时辰不多，我担心婆婆那——的时候只有你一人，会难过到支撑不住，我只想在你、在你可能会最难熬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那时候？他什么意思？他是说艳婆婆马上就要死了，他怕我一人经历艳婆婆的死，我会承受不了，他要陪我承受么？他这话算怎么说，人好好的不去救，却要算计人死了怎么哀悼么？！
　　“说什么胡话！”我握住艳婆婆的手，“艳婆婆才不会有事！”
　　阿憨没有回应，良久，我问他：“所以你压根没去找什么老大夫，你就是在外面溜了几圈，算计着两个时辰快到了，再过来炫耀自己多尽心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雪儿……”阿憨极力辩解，我却什么都不想听。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办的，他却没做。而且，我看见艳婆婆听了他的话，变了脸色，当真开始咳嗽，喘气，嘴角渗出血来，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阿憨算时间，算得怎么会这么准？！
　　艳婆婆反握住我的手，问我：“你听婆婆的话吗？”
　　我点头。
　　艳婆婆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说：“带着这个去找肃儿，别忘了，你是我买了，当儿媳妇的。”
　　她说完，蹙紧了眉毛，额角津出汗珠，她手捂着肚子弯下腰，口中呕出带着黑色丝状物的大口大口的血。我怕极了，顺手要拿那丝帕帮她擦血，她却强撑着用手去推那丝帕，生怕弄脏了它。
　　“当我儿媳妇，记住，我对得起我儿，对得起你……”
　　这是艳婆婆说得最后一句话，我总觉得她说得不真切，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阿憨，好像是说给阿憨听的。我也无暇顾及阿憨的反应，我想把艳婆婆从椅子上搬下来躺平，却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不觉得疼痛。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