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第44节

作者: 戴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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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番话,在旁边的何马象听来,未免就是小孩子贪玩瞧见新鲜事物的表现,完全不会想到他那是作为五百年后的普通人,瞧见如此强大的皇明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这时候,一艘蜈蚣船靠梆,先是两个税丁爬了上来,接着,两个税丁弯腰伸手,又从船帮旁拽上一个文官打扮的白脸汉子来。
  那白脸汉子头上戴着乌纱帽,身上穿一件深蓝袍,胸前一块鹭鸶补子,上了船以后,先整了整头上帽子,在掸了掸衣袖,显然极为注重仪表。

  本来哈着腰在乖官旁边站着的何马象一瞧,赶紧一撅屁股小跑过去,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来,“哎呦!这不是侯提举么,您怎么亲自来收税了。”
  明制,市舶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二人,从六品,副提举属下又有吏目一人,从九品。
  一般来海上收税的,顶多出个从九品的吏目,而今天过来的这个侯提举是从六品的副提举,据传还是浙江布政使李少南的小舅子。
  宁波市舶司是前几年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上奏重开的,这么一来,提督浙江市舶太监李春村自然就要感谢李少南,要不是李少南,他哪儿有机会放出来这么一个肥缺呢!因此到任杭州市舶司衙门后,跟布政司使李少南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两人联手保了李少南的小舅子侯小白为宁波市舶提举司副提举,这是典型的投桃报李了,当然上面还有个提举,但只是提线木偶不足道矣。

  这里要说一下的是,宁波市舶司,它的衙门是在省城杭州,提督太监往往就住在省城,而办事的呢,则是市舶提举司,在宁波,所以它是一个衙门,两个办公地点。
  正因为是一个衙门两个办公地点,所以,太监衙门和提举司衙门各有捞钱巧妙不同,一般来说,提举司收的是钞关税,水税、旱税这些税种,收来的银子在浙江布政司使手里头使唤,而太监衙门呢!譬如你要出海,得太监衙门开具堪合,你要不孝敬呢!这何时能开具出来就难说了,甚至你能买卖哪些物品种类,也得太监衙门点头,所以太监衙门和提举司衙门是没有冲突的,各捞各的。

  不过,由于每一任布政司使的不同,提举司收的税也不同,高的时候一年收个十几万银子,低的时候一年也就一万多银子,区别很大。
  这侯提举上船以后,一脸的傲色,根本不屑与搭理何马象,当然,这里面也有道理,这侯提举是从六品的官员,何马象不过一个商贾人家的仆人,身份差距太大了。
  还好,何马象算得眼光机灵,一看人家不搭理自己,赶紧要去找自家老爷,可惜,人家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
  “站住,谁让你走的?”这侯提举卖相倒是不差,脸微微有些圆,肤色很白,颇符合当时人的读书人面目,就是眼神有点儿发飘,给人感觉甚是轻浮。
  这时候那蜈蚣船上二十来个税丁都爬上了船来,手上都拿着一头方一头圆的水火棍子,整整齐齐站在那侯提举身后,倒也颇有气势。
  PS:跟读者闲聊几句,李春村公公,做世外高人其实没有做公公好,所谓葵花在手天下我有,您就勉强兼任这提督浙江市舶太监罢!
  侯小白大侠,其实,混江湖没有混官场有出息,宁波市舶司提举老爷,听着多拉风啊!后头跟二十几个税丁,岳不群来了也不怕啊!您如今一腿站在文官中间,一腿站在阉党中间,两头逢源,前途无亮啊!


四十三章 念头又通达一把

  何马象也是场面中人,心里面咯噔一下,就估计着这位大约是来找麻烦的,一边暗中对颜家的水手比划示意去叫老爷,一边脸上堆起笑,满脸的憨厚老实,“侯提举,您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给您去办了。”
  那侯小白唰一下展开手上的折扇,上面是一笔欧体书,所谓欧颜柳赵四大家,如今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正写的一笔好欧体,这把折扇简直就是侯小白无往不利的利器。
  “你一个商贾人家的仆役,见了老爷我居然不下跪,来人啊!打断他的狗腿。”侯小白手上折扇一合,挥了挥,又撒开来,轻摇写意。
  他身后二十几个税丁,一下就冲出来四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伸出棍子左右双双一挑,就把何马象给压倒在地,周围颜家的水手瞧见自己顶头上司管船头目被几个税丁按倒,有一些脾气烈讲义气的,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侯小白缩了一下腿,往后退了一步,合起扇子指着这些水手大喊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
  不远处乖官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怎么从古到今当官的给人栽赃都喜欢这一招呢!
  他这微微一笑不要紧,那些税丁就不满了,这些税丁都是宁波街头青皮闲汉中挑出来的壮汉,平日里头拿着宁波市舶提举司衙门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要知道这俸禄其实不值当什么,关键是税丁可以横冲直撞收商家的好处费,不然就说你完税不全,要不说你私通海寇,反正你若是不拿出银子来肯定没好。
  这些人横冲直撞惯了,虽然明明看见乖官穿着儒衫,但乖官身上这件儒衫一来是不着色的,明显就是家里头穷得很的酸秀才,二来,宁波秀才也多的是,根本不值钱,何况还是个穿月白儒衫的小秀才。

  其中一个就用宁波当地语言骂了两句,大约意思就是谁下面没夹紧把你给漏出来了,旁边几个税丁闻言就笑了起来。
  乖官脸色就沉了下来。
  所谓江湖越来,胆子越小。乖官从大兴县跑到宁波来,说实话,虽然也觉得可以开阔眼界,但心里头免不了还有一点被逼着离乡出走的郁闷,要知道虽然说[树挪死人挪活],可还有一句话说[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他要不是杀了人杀的还是有钱有势的武略将军副千户,前后两世四十年的经验让他觉得还是避一避风头为好,何至于大老远连累着自家老爹从北京跑到宁波。

  本来就有点小郁闷,刚到宁波还碰上这么一伙子青皮闲汉,真当我这个秀才不是秀才啊!
  他黑着脸,就走了过去,在那个方才骂了他的税丁跟前站定,用手按定腰间的村正,然后,用那极为好听被夸为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嗓音说:“你可知道当街辱骂秀才是个什么罪名?”
  那骂人的税丁先是一愣,被眼前粉妆玉琢的小秀才给问呆了,他可没想到一个小秀才敢于这样顶撞他,要知道南人大多羸弱,性子不够强硬,这些税丁当街欺负秀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穷秀才值当个什么,这年月,有钱有权就是大爷。
  他呆了呆后,就嘿嘿笑了起来,直说有趣,有个把有眼力劲儿的,看到这小秀才腰间宝剑分明不是什么普通货色,他们这些税丁在码头往来,什么海内外珍稀没见过,这剑看着就值个几百贯,再对比一下身上衣衫的穷酸像,怕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就暗中伸手拽了拽那税丁。
  那侯小白也感觉有点不妥,正准备出言,可惜,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塞牙。那税丁不但不收敛,笑了两声居然又骂了一句[西那阿姆撇……]
  剑光一闪,乖官直接拔剑削掉了这税丁头上的帽子,连发髻一起,贴着头皮削断,四周的头发就散落下来,倒似扶桑国武士的月代头发型披头散发的样子。

  他一剑削掉这税丁的帽子发髻,剑一挥,把剑尖就点在这税丁的咽喉处,慢慢说道:“再骂一句我听听。”
  那税丁皮肤上爆起一粒粒鸡皮疙瘩,看着这唇红齿白的小秀才,右手稳稳握住剑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也是厮混宁波街头多年的闲汉青皮,按说,这种威胁那是一点儿都不怕的,要知道有时候武功再高,碰上这种泼皮无赖,也会头疼的,就好像《水浒传》里头杨志卖刀,碰上牛二那种泼皮无赖,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最后还是一刀杀了了事,可自己也吃了人命官司。

  所以,那税丁觉得这小相公应该是不敢杀自己的,正要扯着嗓子嚷嚷,结果乖官慢悠悠说了一句话,把二十几个税丁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刀戚少保赐下来这么多年没尝过血的味道了,今儿正好发了利市,好一饱人血。”乖官手微微一抖,那税丁咽喉被点了一下,顿时渗出一颗血珠子来,顺着剑刃一滚,沾也不沾,直接滴落在地上。
  一众税丁头皮发麻,卧槽,戚爷爷的宝刀,怪不得杀人不沾血,而那个骂人的税丁,只觉得咽喉处微微一疼,顿时就不敢动了。
  乖官拉起虎皮做大旗,实在是因为在江南戚少保的名头更加管用,浙江百姓迄今还记得戚爷爷斩真倭寇首级五千多进杭州城的时候,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真倭啊!几十个就可以纵横县府,被戚爷爷一口气杀了五千多个,这是个什么本事,说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所以,乖官一句话,吓得这些税丁脸色都白了,那个侯小白侯提举心里头懊悔,怎么碰上这么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还得笑着给人打招呼,不然自己的脸面岂不是丢光了。

  “这位小官人,本官这些税丁也是无意……”侯小白自认姿态放得极低了,结果乖官不买他的账,扭头对大头说:“大头,给我掌这泼皮的嘴,大明律,黎庶胆敢辱骂有功名之读书人,掌嘴一百,他骂了两句,掌两百。”
  大头哎了一声,大步走过去,一脚就踢在那税丁腿弯上,那税丁一下就跪倒在地,大头这才揪住他衣裳,伸出巴掌,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敢骂我家少爷……”
  一时间,就听见扇嘴巴子的声音,噼噼啪啪,没十来下,那税丁就满嘴血沫子吐出几颗牙齿来,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在扇那位六品市舶司提举的脸了。
  那大嘴巴子一下一下,似乎扇在从六品宁波市舶提举司副提举侯小白脸上一般,侯老爷脸色越来越黑,忍不住拱手,这是换读书人腔调举止了,“贤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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