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病日重一日，全身浮肿，几次陷于昏迷状态。一次当他稍微清醒一点，竟然对我说：“梅影，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两个孩子就靠你了。我死后，你另外成个家吧”。“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我活着是刘家人，死了是刘家鬼，我们永不分离”，我抱着丈夫的头，隐隐地感到更大的灾难在向我逼近，我深陷的眼窝中含着永远也擦不干的泪水。

　　两个小孩，男孩叫志远，女孩叫小草，他们站在床前一面哭一面说："爸爸，我们长大了，挣好多好多钱给你治病。"
　　我丈夫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分不清是喜是忧，是苦还是甜。他轻轻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吃力地说："你们的母亲为我们吃了不少苦，你们要代替我多为你们母亲做些事情，一定要听她的话。"
　　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充满了期望。
　　两个小孩一齐抱住我，无限深情地喊道："妈!"
　　年关快到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准备到山上去挖些蕨根，制点蕨粉，我对两个孩子说："你们看着爸爸，我去山上挖些蕨根来做蕨粉饼给你们吃。"
　　我扛着锄头，背着竹篓上山了。没想到我在路经一个茶园时被一个猎捕野兽的铁铗钳住了我的脚，我怎么掰也掰不开。长长的铁齿深深地卡住我的小腿，鲜血直流。

　　铁铗一端用铁链锁在一根松树上，我用锄头砸那根铁链，砸不断；我用锄头刨那根松树，树太粗，刨不动。
　　"救命啊，救命啊!"我大声喊着。

日期：2010-11-03　08:27:52

　　天冷，山中没有人。
　　夜幕笼罩了大地，我又冷又饿，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孩子在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梅影，梅影……"，是我昔日青梅竹马的刘磊的声音。
　　我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我的声音很微弱，很快就被山谷风所吞噬。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见了火光在对面山头上晃动，一点，两点……
　　我已经没有举手之力，无法向他们发出求救的信息。
　　直到第二天上午，有人来收铁铗才发现了我。此人是谁？扁头笠。
　　他一口气将我背回了家，并拿来了家中枪药为我疗伤。
　　扁头笠自感闯下大祸，给我送来了两只野兔，表示赔礼。
　　他并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踩上了铁铗，我没有责怪他。
　　今年的除夕夜特别冷清，只有零零星星的爆竹声。

　　我把剩下的一只野兔炖了一锅肉汤，年三十晚就靠它辞旧迎新了。
　　没米没面，有汤没饭，怎么办？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两个孩子。
　　我想去弟弟那里看看，刚一出家门，只见门外阶梯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盛着一碗红豆饭。一摸，还有点温热。在这家家断炊的年头，谁会给我们送来救命粮？弟弟吗？他不会不进家。伯父家？我们之间已经多年不来往。我心里有几分明白，上次送的一袋玉米粉恐怕也是他。他为什么不露脸？
　　我已经是残枝败叶了，还值得他怜香惜玉吗？
　　总算有了一顿像样的晚饭，我给丈夫盛了一碗肉汤。
　　志远和小草吃得特别香，他们的一份很快就吃完了。
　　看着两个小孩子那种饥馋的样子，我心里不是个滋味，丈夫默默不作声。

日期：2010-11-03　08:39:39

　　丈夫喝了一点汤就不再吃饭，将红豆饭递给了志远，将剩下的汤递给了小草。
　　"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今晚是除夕，你要多吃一点，开春以后，日子说不定会好过一点。"我劝慰丈夫。
　　"我不会有春天了。"
　　"爸爸吃，爸爸吃。"两个孩子一个拿饭，一个端汤，站在床前喂他们的父亲。
　　病榻上，我的丈夫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未语泪纵横："好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对不起你们。"

　　志远、小草放声大哭。
　　"你看，过年了，还让小孩子难过。"我嗔怪丈夫不该让小孩子伤心。
　　"不哭，不哭。"
　　丈夫慈祥地抹去了志远、小草脸上的泪痕。
　　更阑人静，门外传来了敲梆的声音。
　　咄——咄咄——哐——
　　咄——咄咄——哐——
　　沉闷的梆声让除夕夜显得更加冷清。

　　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尽头？
　　正当我睡眼蒙眬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以为是老鼠在走动，懒得管牠，侧过身继续睡。
　　还在响。一想，不对，现在人都没粮吃，哪有老鼠？我睁开眼一看，见丈夫在床下爬动。
　　天呐，他什么时候下床了!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只见他从床边的的一个木头柜里拿了一个小纸包。
　　"你干吗？"

　　那是我先前买的一包老鼠药，藏在那里。
　　我慌忙抢夺。
　　说时迟那时快，我丈夫将老鼠药一古脑儿吞了下去。
　　"光辉啊光辉，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我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多少年的夫妻竞是这样收场。
　　光辉临终前一句话：我不能再拖累你与小孩，来世再见。


日期：2010-11-3 9:35:00

　　几年后，我已经再嫁，又生了两个孩子，去年我小叔突然带了部队领导回家，一纸诉状将我告上法庭，说我早怀异心，谋害了他的兄长。
　　部队领导要求县法院开棺验尸，法院派来了法医。
　　查验的结果：中毒身亡。
　　一根绳子将我与现在的丈夫牵进了看守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梅影转过身去，双肩不断地颤动。
　　我抬起头，托着下巴……

　　一片沉默。

日期：2010-11-03　10:03:01

　　"他们怎么能证明是你谋杀的呢？"
　　待梅影平静后，我不解地问。
　　“那谁又能证明我不是谋杀？好死不如赖活，谁愿意轻生？法官这样问我，我怎么回答。”梅影反问道。
　　"你可以说你前夫受打击后心情不好，经不起病痛的折磨，家里生活又困难，不得已而自杀身亡。"
　　"就算你讲的有一定道理，作为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他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如何能外出去获取毒药？"
　　我哑口无言，无法向梅影解释这个问题。

　　"我小叔还告发我，说我和现在的丈夫早有奸情，共同谋害了他的兄长。"
　　"这话有什么根据？"
　　"我现在的丈夫就是我先前讲的那个叫刘磊的老同学。我与光辉结婚后，他一直没有成家。当我买了老鼠药准备全家自杀的那天晚上，就是他在我家门口放了那一袋玉米粉，除夕晚那碗红豆饭也是他给的。光辉死后，他省吃俭用，暗中给我送饭票、送粮，始终不露面。我怀疑是他，也曾问过他，他拒不承认。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守在暗处等候，才发现是他。我走过去对他说，自己不值得他这么做。他说非我不娶，哪怕地老天荒。由于他的资助，我两个孩子才得以度过难关。后来我与刘磊登记结婚了，又生了两个孩子，刘磊还当上了大队长。"

　　"刘光辉的弟弟在部队上，他怎么知道你与刘磊的感情，又怎么知道他哥哥是中毒死的？"
　　"是呀，开始我也感到很奇怪，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个祸根。刘光辉有个妹夫在公社里当干部，对我垂涎已久，平日装着关心光辉的病情，经常来我家探看光辉，实际上是来勾引我，多次挑逗，都被我的冷脸给拒绝。光辉死时，他来帮忙收殓，趁机猥亵我，想把我玩到手，我给了他一记耳光。这家伙贼心不死，有一次要挟我，如果不跟他好，他要我不得好死。"

　　"你有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法官？"
　　"我说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口说无凭，事实是你前夫的确是中毒死的。我百口难辩，谁能证明我前夫是自杀的呢？"
　　"那你怎么办？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接受审判？你现在的丈夫刘磊也因此入狱，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日期：2010-11-03　10:17:25

　　"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量去对抗这些不公平？老师，人生有多少无奈是说不清的，何况我是一个出身不好的人？这个世界能有我申辩的地方吗？我对人生不再留恋，只是舍不得我两任丈夫的四个孩子，我不能拖累无辜。如果我现在能让丈夫洗清冤枉，回去挑起养孩子的重担，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梅影对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心灰意冷，眼睛中的火光正在慢慢熄灭。
　　"至少你应该为你现在的丈夫说几句公道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清淡无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