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悲秋》
第5节

作者: 昉溪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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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亲缺乏萧何的深谋远虑,在村中最好的地段给三个儿子各购置了一间大房。土改时没收了两间、一间留给我们做住房。后来那一间也保不住了,工作组要求我们搬家。我母亲不让,工作组传话,三日之内不搬就开除我二哥公职。我二哥一听,慌了手脚,砸了饭碗吃什么?催我母亲赶快搬。然而往哪里搬?除了这间房,我家是上无瓦片,下无寸土。

  正在一筹莫展时,我家遇到一个贵人--我二哥的一个老同学,他叫刘光辉,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复员后在县民政局任职。在他的干预下,工作组给我家拨了一间柴房。柴房就柴房吧,总比在露天里强。千幸万幸,二哥的饭碗总算保住了。

日期:2010-11-02 10:54:55

  发生这件事后,我母亲觉得生活没保障,得找个靠山。靠谁?谁愿意与我们地主人家沾边?思前想后,我母亲认为只有靠刘光辉。刘光辉,荣誉军人,***员,又是县里的干部。怎么靠?母亲把目光瞄在我身上,要把我嫁给刘光辉。
  这件事让我很为难:一、高中还没毕业,我舍不得丢弃学业;二、我年纪还小,不想过早谈婚论嫁;三、我有个忠诚的朋友,叫刘磊。不论何时何地,他总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我。同学们骂我地主婆,他就要跟他们干架。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母亲公开向我摊牌,要求我从家庭大局出发。我爱我的母亲,也爱我的兄长,但婚姻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当筹码一样的交换?
  社会形势越来越严峻,一家人提心吊胆。家里的经济也越来越紧张,母亲手边能变卖的东西已典当一空,无法再供我与三哥两人读书。我咬咬牙,嫁给了刘光辉。
  命运并没有因为我的出嫁有所好转,相反,却是越来越糟。
  1957年是令人心碎的一年,二哥被打成***兼右派,解往农场改造;三哥高考,政审不合格,名落孙山。母亲一急,脑溢血,命赴黄泉。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刘光辉因为娶了地主人家的女儿,也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回家参加劳动生产。我丈夫愤愤不平地说:"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是右派,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左派?"
  我流着眼泪对刘光辉说:"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离婚吧。"
  "你有什么错,难道地主的后代就不是人?"
  我丈夫不服这口气,多次上丨访丨,毫无结果。他徒步上北京信访,相信天下总有讲理的地方。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告状无门!

日期:2010-11-02 11:06:10

  伤心、绝望,我丈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乡,刚踏上村口的石拱桥,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倒在桥上。
  乡亲们看见后,把他抬回了家。
  枪伤复发,整夜整夜地哼叫,痛不欲生。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吃食堂。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餐,瓜菜代,勉强吊住生命,两个小孩骨瘦如柴。
  庄稼人从来都是最老实最淳朴的,面对饥饿,也慢慢会变。除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不做,菜地里抓把葱蒜,山坡上挖点花生地瓜,只要能充饥的东西,哪怕是几个菜叶,许多人一有机会就往家里拿。

  那年月,大家都偷,也不以为丑。
  我也学会偷,偷菜偷粮,只要能给丈夫、孩子填肚子,什么都偷。
  生产队为了刹住偷风,每天黄昏,派两个人在村头路口站岗,进行大搜查。
  首先搜身。搜衣袋,搜鞋窝,查裤脚管、袖管,身上能藏能掖东西的地方都要摸遍。然后翻筐篓,筐筐篓篓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检查,翻了个底朝天。
  我们每天都要接受这样的搜查。有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在姑娘妇女身上摸来摸去,东扯一下,西捏一把,不吱声的就放了过去,谁反抗就找谁的麻烦,许多女人敢怒不敢言。

  我出身不好,更不敢反抗,任他们捉弄。
  有一天,一个外号叫扁头笠的男人太张狂,居然摸了我的胸,还抓我丨乳丨房,我都忍了,他色迷迷地得寸进尺,还想摸我的下身。"啪!"我顺手给了他一耳光。不料他色情大起,非要摸我下身。我一拽,拔腿就跑。
  万万没想到,就在我慌里慌张要跑的时候,我头上的发髻松了,掉下一只小布袋。
  扁头笠捡起布袋一看,见里面装了稻粒,大声叫喊:"好哇,你这个地主婆,居然敢偷生产队里的稻子!"

日期:2010-11-02 11:29:10

  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人脏俱获,还有什么话好说。
  扁头笠和另外一个男人把我放倒在地,开始扒我的衣裤,说是要全面检查。
  我用双手紧护着自己的胸,扁头笠强拉硬拽,解开了我的上衣,看着我的肉体,发出**的笑声。
  "两个馒头,好大好白,让我尝一口!"
  正当他弯腰低头要舔我的丨乳丨房,只听得哎哟一声,他滚倒在地上。

  "你们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妇女,畜牲!"
  扁头笠抬头一看,见是怒气冲冲的刘磊,爬起来与另外一个男人跑了。
  刘磊帮我穿好衣服,我抱着他大哭一场。
  人生好像走到了尽头,我买了包老鼠药,准备一家人死掉算了,免得在这世上受煎熬。
  也许是命不该绝,一天晚上,我正在烧黄豆杆麦皮糊,准备把老鼠药放进糊中,猛听得门外扑咚一声响。

  打开门一看,没有人,门槛上却放着一个鼓鼓的口袋。
  解开捆袋口的绳子一看,竟是一袋玉米粉。
  天呐,这是哪个菩萨来搭救我们一家?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随手就抓了一把给孩子吃。真香!
  怕噎着孩子,我另外烧了一锅开水,搅玉米糊吃。我们的肠胃经过长期的折磨,肠壁已经很薄了,饿不得也饱不得。隔壁曾有个王小狗饿得奄奄一息,生产队长看他年纪轻轻就死,很可惜,壮壮胆,把生产队里的种子粮给了他一升。谁知王小狗一口气就把一升种子粮吃了个精光,没一下王小狗断了气,一升粮硬把肠胃给胀炸了。

  一袋玉米粉没几天就吃完了,于是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菩萨显灵,再给我们一袋玉米粉。
  我天天晚上站在天井里,对着九华山的方向拜揖、祈祷。
  月光水一般地泻进天井,我的灵魂在升腾、飘荡……

日期:2010-11-02 11:45:23

  嘭、嘭、嘭……
  有人在叩门,我从迷茫中惊醒,慌忙跑去开门。
  门外没有人,也没有口袋,月光下有一只狗在踽踽独行。
  我惭愧、羞臊:
  望人家二十四粿当夜饭,狗来打门欢喜万。
  天苍苍,夜茫茫,前程渺渺,苦难何日才能完?

  楼外白云,窗前翠竹,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问天天不语,问地地不响,拍遍阑干。
  屋外何人弄玉箫?隔帘和泪听,一声长叹。
  思绪凌乱,夜不成眠,我对着残烛咽苦茶。
  忽听得丈夫轻轻呼唤:"梅影,梅影……"

  "怎么啦?"
  我走过去俯身问。
  "我又尿在床上了。"丈夫一脸歉意。

日期:2010-11-02 13:17:46

  我丈夫由于长期卧病在床,血液循环不畅,消化功能减退,经常腹泻,有时喝点汤水也要溺床。
  我赶紧抽出床单,端来温水,给他擦洗身子,屁股上、腿岔间尽是粪便。一块一块地洗,一点一点地擦,洗净后再换上干净的垫被。
  我扶着丈夫的头让他轻轻躺下,把被子掖好,一切完成后已是下半夜,我和衣搭在床栏上。多少天我一直是这样度着不眠之夜,习惯了。
  "梅影,我真把你害苦了……"丈夫内疚地说。
  "别这样说,一床夫妻不说两家话。"
  "梅影,今生今世无法报答你的恩情,下辈子吧。"
  "说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我捂住丈夫的嘴,"睡吧,天快亮了。"

  一缕苍白的月光斜照在窗棂上,我昏昏欲睡。
  我忽然看见有人拿着明晃晃的长刀从窗口跳进来,要杀我的丈夫。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是凶狠的扁头笠。我大声叫喊,光辉,扁头笠要杀你,小心。我丈夫笑着说,他怎么会杀我呢?不会的,不会的。扁头笠大刀一挥,我丈夫人头落地,头在地上滚动。我吓得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我丈夫拉着我的手叫道:"梅影,梅影,……"
  我心头怦怦乱跳,看着丈夫仍然睡在床上,才知道自己在做恶梦。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似亮似灭。

日期:2010-11-03 08: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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