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师并没有因为她流泪而心软，他抄着胳膊，语气轻飘而又软绵，比“气若游丝”多了几分傲气。“合唱团的学生都想当上领唱，你长得不好看，实力也不行……被老师批评两句，就哭个不停……你这么经不起批评，可见你们声乐老师对你管得很松。严师才能出高徒，你没有严师，你就不能取得进步。你啊，还是得多敲打敲打，你把领唱想得太轻松了，你根本就不珍惜这个位置……那个……朱方亭，你出来试试。”

　　孩子们一片哗然，但是冯老师昂着头，巡视了一圈，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他不言不语，可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是谁在起哄？我非要把她找出来不可！
　　朱方亭的神情混杂着惊讶和胆怯，她小声说道：“冯老师，我……从来都没有担任过领唱……”
　　“让你试，你就试！不试怎么可能知道行不行呢？——那个，你叫什么？哦，谢颖啊，你去朱方亭的位置上站着。”
　　谢颖备受屈辱，她站在原地不动。冯老师再也不像刚才那么斯文了，他皱起眉头，喝道：“都在等你，你别浪费时间！”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颖每一步都迈得格外沉重。孩子们都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她，这让她更加难过。伴奏声响了起来，谢颖的哭声越来越大，冯老师彻底失去了耐心，关掉了伴奏，指着人群中的谢颖，大声训斥：“谢颖，你存心想捣乱，是不是？！仗着你爸死了，所有人都得宠着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能唱就留下，不能唱就滚！合唱团不差你一个！”
　　谢颖紧紧咬住了嘴唇，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她又气又急，但是她没有发脾气，更没有逃走，她倔强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住了冯老师。她虽然乖巧，可一旦露出凶相，就连冯老师也有些胆怯。他本来就心虚，被谢颖一瞪，他更加语无伦次：“你敢这么瞪老师，真是没教养！”
　　这位冯老师，很擅长用最无力的嗓音，说最狠的话。

　　谢颖不作反驳，把这一刻所受的屈辱和不公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伴奏声再次响起，谢颖克制住了哭声，她并没有唱，只是跟着音乐对口型。
　　朱方亭第一次当领唱，唱得一塌糊涂，几个高年级的学生甚至捂嘴偷笑。冯老师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带头鼓起了掌：“不错，真不错！大家看到了没有，主唱就应该这样，漂漂亮亮，大大方方，把观众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至于唱得好不好，那是后话。更何况你们都是小孩子，就算有点儿瑕疵，观众也是可以理解的。”
　　真是一派胡言！
　　姓冯的又说道：“还有啊，你们知不知道？晚会的节目都是录播的，如果你们唱得不好，后期可以配音，所以你们不用紧张，明白了吗？”

　　谢颖鄙夷地想着——冯老师刚才还说，老师对她太松散了，可是他不知道，哪怕她只唱错一个音，于老师都会让她反复唱好几遍。练到最后，严格的于老师终于夸奖了谢颖，跟她说——谢颖的水平都可以进录音棚了。
　　冯老师草草地定下了朱方亭当领唱，他叉着腰，继续用那种斯文而又刻薄的语气嘲讽谢颖：“领唱一定要珍惜这个位置，哪怕是在排练，也要打扮得整洁漂亮，不要邋里邋遢，要不，就连老师都不愿意看你。”
　　朱方亭穿着红色毛衣，毛呢格子裙，还穿着一双闪亮的黑色小皮鞋，活脱脱的小公主模样。而谢颖还是穿着天蓝色的校服，戴着紫色的套袖。她承认自己打扮得并不漂亮，可她一点都不邋遢。她有一个做事利落的奶奶，她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
　　冯老师打压住了小女孩，得意地翘起了嘴角。“有些人，别仗着家里和老师有点儿关系，就得意洋洋，自命不凡！不能当领唱，就是不能！”
　　这句话依然是含沙射影地讽刺谢颖，因为谢颖的姑姑跟她的声乐老师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短短几分钟，谢颖的胸口插满了刀子。可是看到冯老师脸上那股隐藏不住的得意，她又燃起了一股斗志——她不能放弃，她一定要坚持到底。

　　她努力考第一名，努力当合唱团的领唱，都是为了在见到妈妈的那一刻，骄傲地将自己取得的成绩全都告诉她。妈妈一定会为她开心吧？妈妈会给她什么奖励呢？妈妈会发自肺腑地跟爷爷奶奶说，“你们辛苦了”吗？
　　所以，她必须等到妈妈来。她一定要待在合唱团里。
　　排练结束后，谢颖呆呆地收拾着书包，她的心脏千疮百孔，她的脸面已经丢到了大西洋，她的思绪在漫天飞。所有同学都走了，她还没有走。胡宝珠撞开了门，看到满脸泪水的小姐妹，她气得直跳脚。
　　“这么说来，是朱方亭的妈妈送礼，把你撤下来，把她安排到领唱的位置上？”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哼！朱方亭真是太可恶了！她偷谁的机会都行，就是不能偷你的……可是她居然偷了你的领唱位置，她没有良心！他们一家的良心都喂了狗！”
　　“可是我不明白，冯老师只要说我唱得不好，把我撤下来，那就行了，他为什么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自从相识以来，胡宝珠第一次看到好姐妹哭得这么伤心。她从书包里拿出了卫生纸，细心地为好朋友擦去泪水。她骂了冯老师一顿，又说道：“我最讨厌这样的大人了，自己没什么本事，可欺负孩子的时候，他的本事比谁都厉害！”
　　谢颖急忙对她“嘘”了两声，说道：“你别大声嚷嚷，万一让别人听到了，你会倒霉的。”
　　“你都哭成这样了，还担心我呢？”

　　“我已经当不成领唱了。”谢颖又哭了起来，像古早的偶像剧女主角一样，隐忍而又坚强地说道：“可你还得当领舞，你得完成我的梦想。宝珠，你一定！一定要挺住，要努力！”
　　胡宝珠心里一酸，抱着小姐妹哭了起来，两个女孩子随时随地都能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哭了一会儿，胡宝珠哽咽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指着鼻子骂那个老师一顿，就算我不在合唱团待了，我也不受这鸟气！”
　　“好啦，你别说脏话了，要是被你爷爷听到了，他又要骂你了。”谢颖拍了拍脸颊，说道：“你也知道，我之所以留在合唱团，是为了在我妈面前好好表现。”
　　“你妈又听不到。”
　　谢颖说道：“可是只要我参加了咱们县里的春节晚会，那我就算有出息了，也算为我爷爷奶奶争气了，我妈妈就不会对他们说三道四了，不会说他们不会培养孩子了。”
　　胡宝珠同情好朋友，默默为她擦着眼泪。就在前几天，谢颖亲眼目睹了朱方亭的妈妈来少年宫送礼，那位女士收买不了于老师，就从冯老师身上下手了？
　　胡宝珠不服气地说道：“姓冯的肯定是收了礼，挤掉了于老师，撤下了你，让朱方亭上。如果去教育局告他，他就不能继续当老师了吧？”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告他呀！”
　　也是。胡宝珠心烦意乱，踢着脚走路。要是看到姓冯的，她恨不得踢他一顿。

　　她俩走到少年宫外面。谢颖委屈满满，见到二叔，委屈成指数爆发，泣不成声，谢庆收干着急。是胡宝珠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