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也需要科学啊，我宣扬科学态度，科学精神，有什么错？”我有些不服。
　　苏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老是不开窍啊？你把科学放一放吧，老先生，命都快没有，科学有什么用？爱因斯坦，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吗？咱们还是要听毛主席的。
　　我听了，无言以对。

　　“现在斗争很尖锐啊，”苏说：“走资派很嚣张啊，听说你们二分厂的革命群众去揪斗走资派韩，遇到了麻烦？”
　　韩书记是二分厂丨党丨委书记，素来以敢于直言著称。理论部工作组的大字报一贴出来，他就坚决反对。
　　“吴厂长没有错。九院人是严格审查过的，就是水晶石嘛，就是保险箱嘛，我看你们是唯恐天下不乱。九院能有这样的成就，吴厂长功不可没，毛主席都接见了他，你们凭什么打倒他？”
　　有一次，一伙人冲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眼一瞪，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韩的威望在二分厂是很高的，一声喝叫，让这伙人有些胆怯了。

　　“老子枪林弹雨都不怕，怕你们几个兔崽子？来啊！”他挽起了袖子，在大门口一站，威风凛凛。
　　在他威严的目光下，这伙人只好灰溜溜退出去了。
　　苏那天通知我们，草原上即将成立革命组织的总指挥部，韶山战斗队也在其中，成立大会在电厂食堂召开，会上要批判吴际林。
　　“你们要深入下去，特别要发动工人参加，声势要大，火力要猛，一定要把保吴派的气焰打下去。”苏谆谆嘱咐。

日期：2009-11-16　15:11:52

　　五十最后叮嘱
　　批判吴际林的前夕，总指挥部（筹）召开了一次预备会。
　　我和徐作为韶山战斗队的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江作为229战斗队的代表，也参加了会议。因为指挥部成立和批吴大会搞在一起，事情比较多，会务工作繁重，加上战斗队派系很多，都想露一手，每件事情都会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眼看快到夜里11点了，还在吵吵。这时，总勤务员站了起来。
　　这个人姓赵，交大毕业生，实验部的技术员，也是“北京学生大队”的成员，算是我们的战友了，他不仅口才好，而且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办事缜密，果断，所以很快便像一颗“新星”，在草原冉冉升起了。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有不同意见，争论是必要的，但不能无休止。民主是必要的，但要有限度。我们是战斗队，不是空谈会，现在，我宣布总指挥部的具体部署，我要强调一句，对这个部署，没有商量的余地，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有不同意我的做法的，请你现在就离开会场。”
　　奇怪地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会开到午夜零时。开完会，我和江一起走。
　　“我们去看看林，好吗？”江说。

　　“这么晚了，肯定睡觉了，算了吧。”
　　“我们到她楼下看看，睡了就算了。”
　　真让江说对了，林宿舍的灯还亮着。
　　林的情绪很差，她坐在床上，两手抱头，俯在桌上，脸上似有泪痕。
　　她告诉我们。她也刚刚回来。

　　“又加班了？”我说。
　　“不是。我都睡了，张处长把我叫起来，说吴（际林）厂长打电话让他去一趟，有工作要部署，我一直陪着，作记录。”
　　“哎呀，都成了草原头号走资派了，明天就要挨大会批斗了，还部署什么工作？”江说。
　　据林说，从理论部工作组的“第一张大字报”贴出来，吴就开始紧张地安排起“后事”来了，他一个处一个处地跑，凡是他想到的要办未办之事，都仔仔细细地交代清楚，其细致程度比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日期：2009-11-16　15:13:30

　　吴际林是221的行政首脑，科研生产后勤保障等等，都由他具体安排部署，其作用有点像“总理”。实际上，他既不是九院的头号人物（头号是李觉将军），又不是技术总负责人（技术总管是朱光亚），把他算“头号”并不准确。
　　但吴讲话多，办事多，因而失误多，得罪人多，“辫子”多，运动一来，这“四多”就足以让他成为“头号靶子”了。
　　他安排的第一件“后事”，将王老、郭老、彭老等老一辈著名科学家，立即转移到北京去。
　　第二件事，加强保密资料的监管，请示军委，加派部队，严加看守。
　　第三件事，交代今年科研生产任务的一些具体事务，如哪一项需要改变了，哪一项还缺什么，哪一项还要补充了等等。
　　林告诉我们，今天夜里吴厂长要说的，则是另一件事。

　　当时，吴际林给他们两个一边倒水，一边对张处长说：“老张，我们共事也不是一天了，让你来，想和你说句心里话，白天人多，怕连累你，这么晚了，小林也跟着遭罪，真是对不起。”
　　“吴厂长，帮不上你，我心里也很难受。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不，我受批判不是第一次了，不在乎，唯一遗憾的是，恐怕以后不能再干这个了。我想了一个建议，你有机会给王老和光亚说说：两弹是有了，但是搞得太匆忙，问题不少，也有隐患。最好能尽快召集有关人员，把几次热试验都认真总结一下，让大家畅所欲言，找找问题——”
　　林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她的眼睛有泪花在打转。

日期：2009-11-16　15:16:30

　　我突然感觉，我是那样的可卑可耻，对这样的一个忠于国家忠于党的优秀干部，我们竟然密谋要打倒他，批判他，我们疯了吗？
　　我看了江一眼，江也正在看着我。
　　“明天的批判会，我不参加了，回去转告229的的战斗队，让他们也别去。”江愤然说。
　　“别这样。”林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该去，还是去吧，明天，我也去。”
　　第二天，我和江、林站在会场的最后面。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吴际林脖子上挂着大牌子，被押上了会场主席台。牌子上写的是“头号走资派吴际林”一行黑字，吴际林三个字上被打上了红叉。
　　吴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瘦弱，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牌子有点重，他有些不堪忍受，弯着腰，低着头。
　　吴一出现，林立刻拿出一条手绢，掩着自己的脸，只留着两个眼睛。
　　发言者一个个走上台，慷慨激昂。

　　可能是时间太长，吴际林的体力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了。
　　有几个戴袖标的人冲出来，朝着躺在地下的吴一顿猛踢。口号声又响起来了：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吴际林！”“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许打人！”
　　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来。是江的声音。
　　在这种场合，喊这种口号，风险是很大的。很多人闻声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声色俱厉的江。会议主持人也没有想到有人公然跳出来，一时也不知所措。
　　我转向林，林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这时，戴袖标的人走下主席台，气势汹汹，朝江走过来。


日期：2009-11-17　18:54:30

　　五十一 两派分化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喽罗？敢和阶级斗争唱对台戏？ “红袖标”上前就给了江一拳。
　　江毫不示弱，也回敬了一拳。
　　冲过来好几个“袖标”，江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地。
　　“袖标”一挥手：“押到小黑屋！”

　　我怕江吃亏，赶紧去搬救兵——苏。
　　苏赶来，让我站在小黑屋外等着，自己进门和“袖标”谈判（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没多久， “袖标”出来冲我把嘴一呶：“把他领走吧，以后让这小子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