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9-30　15:14:44

　　我俩是被冻醒的，烈火干柴的温暖早已荡然无存，寒风从窗户的缝隙总哼着小调钻进来。窗外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光秃秃的山。
　　金花儿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把被子在她肩头掖一掖。看着她的眼神，我想我必须要告诉她，为了躲避有可能被抓回去的危险，在未来的日子里，也许我俩只能生活在这间已经被弃多年的老屋里了。
　　金花儿还比较懂事，虽然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对这间四处漏风，破败不堪的老屋的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痕迹，我在灶间生火的时候，对着刚刚燃起的柴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怪她，偷渡到中国之前，她一定有过美好的憧憬，要不然，即使是被驴踢过的脑袋也不会傻到冒着生命危险来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深渊，而今她眼中的这一切，一定令她失望了。
　　我也无能为力，谁让她是个“黑人”，谁让她是我花钱买来的。
　　能做的，只有假戏真做，在我能做到的范围里，对她再好一些。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起了诺基亚的经典铃声，是大姐夫。我能听见他面包车的颠簸声。
　　“你俩起来了么？”
　　“起了，不起也不行啊，跟冰窖是的。”

　　大姐夫笑起来，“饿坏了吧，咱妈让我送饭来，我马上进村了，你俩再挺一会儿吧。”
　　我进屋告诉金花儿，她已经把被褥都叠好收起，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块破布擦擦抹抹。
　　听说大姐夫就要到了，她有点小欣喜，问是不是要接我们回去，我说不是，娘让他来送吃的。她摸摸肚子，调皮地说，你要是不说送吃的，我还真没感觉到饿。
　　我笑笑。
　　几十米外的邻居家扬起了炊烟，忙忙碌碌这些年，我有多久没体味过家乡的早晨了，这感觉，说不出的好，最好，能有吃的，屋子能不再寒冷。
　　银白色的面包车费劲地停在院门口，砰的一声，姐夫毫不爱惜地把门甩好。
　　冲房子使劲招了招手。
　　我留下金花儿，自己出去迎姐夫。

日期：2011-10-09　10:23:42

　　姐夫见本就不高的我，被冻得佝偻着腰，被逗乐了。我接过他一只手里的东西，没吱声。
　　姐夫先开的口：“妈本来要过来，我没让，冷哈哈的，过来干啥？！再说还得有人看店。”
　　我嘴里应承着，有点心不在焉，我更关心什么时候我们小两口能回镇里。

　　姐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板起脸来说：“我都打听了，最近确实是抓的挺严，说是北朝鲜那边的领导人和咱们这边的领导人抗议了，不让收留他们叛逃的人口，这不就跟两家做邻居一样么，你家养的小鸡崽子跑我家来了，拿我肯定管你要啊，跑了10只你一只不给我那太不像话了吧，怎么也得装装样子给我送回来个五六只吧。”
　　我说你没上过学啊，我姐咋找上你了呢，这个比喻太不恰当了，哪有把人当小鸡仔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颇为同意他的论调。
　　正说着，金花儿打开门迎我俩进了屋，干木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烧的正旺，屋子稍稍有点温热的气息。
　　一向干脆利落的姐夫没闲着，打开他带来的大玻璃丝袋子，拿出不少我能用上的东西，等我和金花儿吃完了他捎来的饭菜，三个人一起，裁开了一床最旧的褥子，塞了塞墙角可能漏风的裂缝，又熬了半小锅浆糊，用塑料布把窗户糊上一层，他带来的一点大米被我塞进了木柜里，放在外面我怕我和金花儿抢不过耗子。
　　做完这些，屋子里暖和多了，有了点粮食，我心里也踏实多了。

　　中午时分，姐夫张罗着要回去，我也不留他，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套。
　　打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跟我说：“对了！临来时候咱爸说这几天他要回来，帮你看个门烧烧炕啥的。”
　　我木然地“啊”了一声，心想这么多年，谁也没指望他啥，要来就来，反正老屋也不小，好几个屋子呢，住的开。
　　破面包车轻飘飘地开走了，不是吹牛，我这小个子，一使劲，都能给它推倒。
　　我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这间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老屋。人生处处有惊奇，转山转水，我居然转了回来。金花儿随时都可能被抓的阴影像山头上经久不散的乌云般笼罩在我们身上，但生活里似乎又充满着希望，因为，我们小两口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当晚，几家邻居借着我和金花儿昏黄的灯光，来家里做客。见到热情似火的他们，我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邻居们没什么变化，孙叔，刘婶，还是我小时候心里的摸样，只是无情的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越来越多的划痕。当然还有海军他爸，海军已经去了县里打工，我并没问爱霞的消息，她早就和我无关。金花儿做得和一个贤淑的媳妇儿没什么两样，安静地听我们讲话，面带羞涩的微笑。乡里乡亲那份纯朴地像土地的情感，真的感动到了我。至今怀念。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天空又落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落手即化，昏黄的门灯下，邻居们道别时口中的热气和雪花混在一起，冷，又温暖。
　　白雪像一条大毯子一样铺在地上，漫山遍野。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寒风吹着，窗户上没粘紧的塑料边缘拍打着墙壁，我在衣柜里翻出多年前的狗皮帽子，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推雪的推耙，打扫起院子里的雪来。
　　金花儿对雪并不陌生，但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我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院子里的积雪，回屋里边熬粥边和她聊天。她说看见雪，就想家了。不知道妈妈，舅舅，弟弟都生活的怎么样。
　　我只能好言好语安慰，背井离乡的痛，异国他乡的苦，我不懂。
　　我俩围坐在灶膛边，时光在那一刻像是凝滞了，只见火光。

　　冬也好，春也好，穷也好，富也好。若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生活下去，也好。
　　爹真是难得的说话算话，下雪后的没几天，就逼着姐夫开车给他送来了，当然一起送来的，还有更丰富的粮食和蔬菜。娘没来，店要有人照应，东西的位置和价格，她最清楚。爹来了之后，倒是没添什么麻烦，除了去邻居家抽烟喝茶，就是蹲在灶膛边烧火添柴。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有无，窗外寒风呼啸，白雪皑皑，我和金花儿躲在这山间老屋里，无所事事，除了做饭，就是做爱。
　　我总是容易满足，如果生活可以这样延续，哪怕无限期地延续下去，我都愿意。可你我都知道，生活永远不会是平稳如镜的小河，总会在一些毫无准备的时刻，出现一些让你束手无策的状况，那年的春节刚过(也就是金花儿在中国过的第一个春节)，买来的媳妇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