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辅》
第7节

作者: 金钟
收藏本书TXT下载
  这些争论里头,当然有一部分是合理的进谏,比如要求约束宦官专权任事;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关国计的鸡毛蒜皮。譬如:禁止皇帝去裕邸怀旧;禁止皇帝去京郊散心游玩;怀疑皇帝有公费旅游的意图而禁止其去泰山拜祭等等,大有一股欲将皇帝圈养起来当猪喂的势头。甚至,连宫闱私事也要大张旗鼓地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论上一论,正气凛然地讲大道理。凡此种种,搞得连脾气好到没话说的隆庆帝也时不时大发肝火——偏偏他发完火之后却也没辙,只能又把气给强行咽回去。

  其实,皇帝到潜邸散散心、怀怀旧,这偌大个国家就要灭亡了吗?
  纯属扯淡。
  可既非如此,又何必危言耸听!
  想这班掌控全国舆论和公理正义的七尺男儿、热血好汉,放着政事诸多弊端不去关注,偏将目光聚焦于家长里短,盯紧了皇帝的私生活说三道四,这般孜孜不倦地饶舌,与里舍村妇何异?偏偏还要洋洋自得,以正义之士自居,实则徒增后世之人笑耳。

  而徐阶对言官的偏袒,也渐渐失去原则——又或者说,他对言路的各种行为本来就没有约束的原则。
  隆庆元年七月,皇帝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官员正直无私且称职者自不会畏惧考核,这原非过分要求,但徐阶却为了保护言官而谏止了皇帝。
  是的,皇帝连按例考核官员都要被首辅拒绝了!
  此时的皇帝,可以说是完全被以徐阶为首的文官集团控制在手里,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正是这种事事都不顺心,逐渐消磨了皇帝的忍耐力。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之前因为言路攻击他最信赖倚重的师相高拱,隆庆帝本来就有些忌惮这些人;现在这些人愈发嚣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非要上纲上线,已经是有理要争、无理也要搅上三分了!到了这个地步,换了谁当皇帝能不讨厌他们?因此自然也就顺带讨厌上了总是一味袒护他们的首辅徐阶。

  然而光讨厌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皇帝在外廷没有倚仗,其人本身又胆小懦弱,私下发火归发火,真出了什么事吧,又实在不敢与徐阶去争,只能间中批示,略表不满——就这样,还不敢把这种不满说得太过,生怕又被抓到把柄,被言官们强怼回来,甚至吃一顿排头。
  比如到了九月,因内官团营事,科道再次议论蜂起,徐阶一如既往地代表内阁对言路表示支持。科道言论每每过激,皇帝不堪承受,发手谕抱怨内阁,言辞间极尽委屈:“这么一点事情,言官也说我不是,你们内阁也说我不是,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将皇帝挤兑到这种程度,不论所为何事,不论所处哪朝,似乎都有些过分了。但皇帝的软弱,却愈发给了言官欺软怕硬的借口。隆庆帝本来是个仁柔之君,以仁俭宽和著称,屡被借题发挥地攻击,实在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在这种情形下,皇帝自然就愈发地思念高拱。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正如同人的盛极必衰一样。回头来看,徐阶在隆庆初年政坛上的起伏跌宕,可谓“成也言官,败也言官”:依靠言路造就的舆论声势,达到声名的顶点;也因为放纵言路,而失去皇室的信任,后来在一次试探性的请辞中,直接被皇帝批准,黯然回乡。他精明一世,侍奉喜怒无常的嘉靖帝尚且游刃有余,却不能讨得懦弱笨拙的今上欢心,个中原委,着实引人深思。
  但此时不是深思的时候,所以张居正开口了:“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我等应当看到,如今有能力,也有理由压制言路的人,只有一个。”
  李春芳见张居正的目光一直盯着朝皇宫远去的高拱一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说中玄公……啊,不错!若说现在还有谁能压制言路,恐怕舍高肃卿外不作第二人想。嗯,你此前一直为中玄公起复尽心斡旋,莫非也是因为这个?”李春芳对于自己这个首辅直接被张居正无视居然并不生气,这……咳,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陈以勤听了,则半是恍然、半是迟疑地道:“高肃卿固然深得皇上信任,但他此前下野就是因为败于言路之手,差点从此挂冠归田、老死林间,此番好不容易再次出山,你又怎知他是否还敢继续跟言路做对?”
  张居正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我料他必然会出手抑制现在言路的这种猖獗局面。”
  陈以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坚持问:“太岳如此放胆直言,必是有所倚仗,老夫却偏偏想不出其中缘由,敢问一句:何以见得?”
  “缘由就是:高拱是个想做事的人。”

  这句话莫说李春芳,就是陈以勤也坦然承认,不加反驳,默认不语。
  于是张居正收起笑容,正色道:“但现在这般情形,他想做事,就不能让自己的耳边整天有人呱噪、掣肘,出手压制言路乃是顺理成章之举。”
  陈以勤略略思索,却仍不肯让步,道:“不错,他是这样的人,但这也只能说明他高肃卿有对付言官的理由,却并不能说明他就一定有这样的实力。”
  张居正的脸色越发严肃了,甚至还沉默了一下,这才一字一句地开了口:“言官如火,首辅如风。”

  陈以勤沉默了下来,他明白张居正的意思:首辅这风若不够大,再如何吹,也只能徒增火势;可首辅这风若是足够强劲、足够猛烈,却是可以吹灭这团言官之火的……
  而高拱,只怕最起码也算得是烈风了,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飓风!
  大明皇宫,紫禁城承天门内,新郑高氏的一老一少正朝皇宫大内徐步而行,几个随行中官明知皇帝急盼见着高先生,可这位高先生却是不紧不慢,还在一边走,一边向自家小侄子介绍着皇宫的布局,急得这群大小太监恨不能说,“但请高先生先行一步,咱爷们反正没啥大事,包管给这位小公子介绍得清清楚楚”才好。
  但这话想想就好,说就不必说了——就算圣上,在高先生说话之时也从来不会打断,他们这些天子家奴哪有这样的胆量?他们敢打断高拱的话,怕是圣上就敢打断他们的狗腿!没柰何,也只能看着高先生对着各门各殿一阵指指点点了。
  “务实你看,这皇城外层,向南者曰大明门,与正阳门、永定门相对。稍东而北,过公生左门向东者,曰长安左门。再东,过玉河桥,自十王府西夹道往北向东者,曰东安门。转而过天师庵草场,再西向北,曰北安门,也就是俗称的‘厚载门’。转而过太平仓,迤南向西,曰西安门。再南过灵济宫、灰厂向西,曰长安右门。红栅之内,门之北,则登闻鼓院在焉。此外围之六门。墙外周围红铺七十二处也。”

  高务实虽然并不清楚三伯这个时候就跟他仔细解说皇宫方位用意为何,但也不会错过机会,一处处暗暗记熟,不断点头。
  高拱见了,越发高兴,继续指点江山一般道:“紫禁城外,向南第一重曰承天之门。每年霜降后,吏部等朝审刑部重囚,在门前中甬道西、东西甬道之南。五府等衙门坐东向西,吏部等衙门坐西向东,吏部主笔者第一座,刑部正堂第二座,都察院第三座,余以次列。南二重曰端门,三重曰午门。魏阙两分,曰左掖门、右掖门。转而向东曰东升华门,向西曰西华门,向北曰元武门。此内围之八门也。墙外周围红铺三十六处。每晚有勋臣一员,在阙左门内直宿,每更官军提铜铃巡之,而护城之河绕焉。”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