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府观他面色，晓得自己身的浮油这一回至少是撇干净了大半，又补了一句道：“延章特嘱咐我不要同旁人说，他为人谨慎，时修，你勿用担心，只是事情既然已经让他一个外乡人都知晓了，想来其他人早晚也会有所耳闻，你还是早些解决的为妙。如果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妨同厚斋先生谈一谈，请他出面帮一回忙。”

　　士子重名，如果郑时修家真个出了什么事情，少不得要拖他下水，一旦声名受累，将来做了官，八辈子祖宗都会被翻出来，同侪相交，免不了给人在后头指指点点，说他有一个烂赌的弟弟。
　　别人不会认为是赌坊人可恶，只会觉得是郑时修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到义务。
　　修身、齐家，随后才是治国平天下。
　　连个弟弟都管不好，怎么管得好一乡一县？怎么教化治下百姓？
　　郑时修其实一直是知道此事不好，可毕竟抱有侥幸，一面又因为他出身实在差，半点不想让外人看笑话，总觉得只要自己能悄悄摆平了，自然一切万事大吉。此时被杨义府半推半逼，当真觉得丢脸，又恼又气，还担心顾延章出去说，只得择了机会，去寻钱迈求援。
　　杨义府费了些周折，总算把锅给推了出去，他倒是十分从容，一方面揣度郑时修的性格，知道对方十分傲气，绝不会再同顾延章细问此事，一方面明白顾延章的性情，一旦知晓郑时修已经请先生出面，便不会再去纠结。
　　他巧施手腕，又捏了郑时修的一处把柄，又把顾延章拖下了水，因经验不足，前后难免有些粗糙，自己晚间回想一通，还生出几分不满意来。
　　杨义府能在族脱颖而出，力压众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天生通晓一两分纵横之术，后因才过人，更是凭借此能得了许多长辈提携。
　　所谓长袖善舞，少有后天育成，大多乃是天然，他虽年纪不大，看一回族做官的前辈为人处世，不消得人教，自己便触类旁通，悟出许多独特的技巧来。
　　他在书院之名声甚好，尤其郑时修入学之后，两人因资质仿佛，常常一同出入，有傲气凌人的郑时修相衬，更显出他平易近人，善于交际。
　　如今在清鸣书院之，评论起顶尖的学子，说到郑时修，大家大都先赞一回他的才气，再感慨一回他的傲气。

　　可说到杨义府，众人都觉得此人无论出身、行事、才都是一流，虽然诗赋不郑时修，策问又逊隔壁良山的顾延章不止一筹，可胜在样样平衡，人也好打交道，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装相已经成了习惯，像这一回，本来也没有抱什么特定的目的，只是担心顾延章先他一步告诉事主，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想着先下手为强而已。可一旦见了郑时修，不知为何，自然而然便把帽子往顾延章头扣去，等到祸水东引，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这一手玩得不错，虽还有几分不满意几处细节，可也不禁有些得意。
　　想着顾延章、郑时修这样的人才，也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不由得自赞自叹一番，更期待将来科考入官的日子。
　　再说郑时修不得已去找了钱迈，将家亲弟的行径老实交代了。
　　钱迈乍闻此事，不由分说便将郑时修痛骂了一顿，既恼他这样大的事情，竟不同师长通气，等到不可收拾了才来说，又恨他傲气脾气太甚，不知变通还罢，对着坏人一筹莫展了。
　　钱迈不晓得郑时修是被杨义府特点破了，才不的不跑来求援的，以为幸好他还知道认怂，嘴骂完，气也消了，让长子带着自己的帖子去寻了那一处赌场，拿着钱家多年的面子去说和一顿。

　　因当初本钱早已付清，这一段还倒贴了许多利息，钱府的大公子借着钱迈的名头，请那后头的主家吃了一顿席，又把郑时修同他的弟弟一并带契着席间引荐了一回。
　　能在蓟县开赌坊，自然少不脱几大姓氏的份，有了钱迈出头，事情很快办妥了，郑时修自回去安分读书不提。
　　他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顾延章，可每每见了人，心总有些堵着，说话难免有些夹枪带棒。
　　顾延章心胸开阔，因知道他惯来脾气有些古怪，也并不把这放在心，往往置之一笑，有时习著章有了什么心得，还时常拿出来共同交流，时日久了，郑时修虽然仍有疙瘩，却是当真不得不服气。
　　他见顾延章每日下学之后，匆匆忙忙便往家赶，次日一大早，又跑了回来，不免生出几分好来，这一日三人在一处作，忍不住便问了起来。

　　顾延章道：“家还有些事情，幸好也不远，来来回回倒是不费什么力气。”
　　郑时修不由得道：“一来一回便是一个多时辰，这样大热的天，一动是一身的汗，来来回回跑，人都跑疲了，你也不嫌麻烦……”
　　顾延章听他这样说，也不多做解释，只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似乎想到什么令他心情极好的东西一般，过了许久，才含糊地道：“并不麻烦。”
　　杨义府在一旁听着，笑道：“延章是去看妹妹罢？”他耳目甚通，自然知道一回顾延章请假是为了在家照顾人，此时便同郑时修道，“延章一个妹妹，听说秋前得了一场病，急得他连课都不要了，只在家里头陪着。”
　　郑时修一愣，道：“妹妹？不是说家只有一个弟弟吗？一回咱们还看了他所做的一篇小，笔清新，甚有天然之气……”
　　原来前一回射赛，季清菱换了身男装前去观赛，恰巧被郑时修碰见，这便认了人。当日顾延章把妹妹所写的有关台谏制度的小夹在书籍之，常常拿来翻看，不想被杨义府无意间摸了出来，认作顾延章家弟弟之作，也同郑时修这样说了，顾延章当场未有反驳。
　　此时被郑时修这样一点，回的话便有了矛盾。

　　顾延章并不太愿意把家事情拿出来同外人说。
　　大晋风气开化，坊间女子做工做买卖的也不在少数，一样有许多贵族女子换了穿了骑装、换了男装外出行走，或打球，或骑马，常人见了，不过一笑，并不当做是惊世骇俗的事情。顾延章便道：“我家那一个平日循规蹈矩，难得出门观我一回赛，穿得随性些，便被你抓到了，小姑娘面皮薄，暂且不要说这个。”
　　顾延章一向不爱谈论旁人家事，也不喜欢说自己的，尤其家只有一个季清菱。
　　他观古今之事，只觉得但凡女子得以扬名，无论靠才靠德，实际日子都未必如意，真正过得好的，往往闷声便得了便宜。

　　他不欲家这一位让旁人知晓太多，她爱造书造书，爱作画作画，喜欢外出游玩，自有他帮着安排，乐意在家捣鼓什么兴趣，他也只会在后头摇旗助威，出一两个未必有用的主意，只不要得了名声，倒害得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一切都好说。
　　顾延章与季清菱相处越久，越知道这一位的可爱之处，更明白这样一个人，想要图名，当真是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却十分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景发生，一方面他知晓季清菱本性不爱出风头，只喜欢躲进小屋自娱自乐，另一方面，除却出于世情为着对方考量，他也存着一份小小的私心，希望小姑娘的好，只有他懂，也只要他懂够了，旁人只是多余。
　　且说顾延章担心季清菱的身体，果然每日早出早归，一旦下学回家，便拉着她在院学鞭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