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花开》
第28节

作者: 叶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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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余乐乐终于仰起脸,微笑着对妈妈说:“妈,你放心,我有数的。我已经长大了,做什么,怎么做,去哪里做,我想好好考虑一下。”
  妈妈和于叔叔对视一眼,终于点头。

  余乐乐一歪头,看见于天在他们身后咧着嘴笑,目光相撞,他伸手冲自己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余乐乐也笑了。
  大起大落,说的大概就是余乐乐这样。
  六月,几乎所有人都大局已定的时候,余乐乐却神淡然地和连海平一起站在海边栈桥上。天高水阔,漾的波浪泛出金色阳光的纹路,海鸥从天海间掠过,悠长的鸣叫,在身后城市车来车往的背景中渲染出自然而然的寂静。
  只站在这高高的栈桥上,站在这城市里辽阔的海上,未曾远走,她却开始怀念。

  未来是只莫辨方向的热气球,她知道乘上它可以飞向高空,却不知道下一场风会把自己带到哪里。
  何去何从,在这个六月,变成未知的谜团。
  也或许,本不是谜。
  因为,僵持这么久,终究要抉择的吧?
  前途或是爱、家或是远方、固守或是离别,这些,都是要抉择的吧。
  一夕之间,自己从被放在高处的才女塑像跌落人间,变成所有人幸福前路的旁观者,带着未定的命运,带着失落的伤感,带着那些永远无法言说的痛,静静站在人群之外。
  整个中文系汉语言文学1班,没有签订就业协议的人已经不多,而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在别人眼里,此时此刻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落魄、寂寥、孤独……总少不了这些词,且,还“可怜”。
  放在10年前,自己一定会感到苦闷,甚至会诅咒,诅咒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公平;放在8年前,自己一定会感到悲痛,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而弃婴哪里诉得出公平;放在6年前,自己一定会感到挫折,虽然不再绝望,可是仍然会忧伤;放在3年前,自己一定会觉得天翻地覆,会弄不明白追求完美的自己如何变成今天这样灰头土脸的模样……然而今天,这些都不会了。

  10年,这就是长大么?
  长大了,所以不再盲目怨恨“命运”,不再把所有失意归咎于别人。学《西方文学史》的时候她留心听到老师讲“格悲剧”与“命运悲剧”之间的关系,当时老师说到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就是宏大的命运悲剧,他杀父娶母,被命运诅咒,然后让悲苦的绪贯穿一生、打动观众。老师说,这样的悲剧更容易让观众、读者刻骨铭心。
  可是生活告诉她余乐乐:这世上,命运悲剧终究是少,从来没有什么是天降的神祉或既定的祸福。这世上大多的悲剧,是从格悲剧开始的。
  或许,许多人的命运悲剧,本身就是一场格悲剧,而已。
  她不要被所谓的“命运”束缚,她不相信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当她站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填写报名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次,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假使这路上风雨交加,她也决不可以后悔。
  她猜,现在,任远应该已经听到了消息,或许他明天就会找自己谈话,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会赞成自己的选择,还是劝自己放弃?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将坚持。
  远方是看不透的海平线,淡蓝色的天空、深蓝色的海洋,凉爽海风里,她能感觉到连海平看向自己的视线。四年了,多谢他始终在自己身边,可是当他放弃大好机会留下来的时候,她要如何才能开口告诉他:她要走了。
  就在她鼓足勇气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先她一步发出声:“听徐茵说,你见到他了?”

  需要几秒钟,她看着他的眼睛,才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她有一小会儿的失神。
  “是,”她终于点点头,微笑着看他:“那天在医院,见到了。”
  连海平沉默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些沉痛与伤怀的绪,或许只是一闪而过,然而
  “他还走么?”连海平终于问。

  “应该是走的。”余乐乐微微笑着看远方的海面,阳光在她脸上洒一层金色,温暖生动。
  她没有告诉连海平,那天的相逢后,她和许宸再也没有见过面。
  虽然,明知道他就在咫尺之外,明知道彼此正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甚至每天早晨醒来都很想去医院看看他,可是,还是没有再联系。
  他们,早该是彼此的过客了,不是吗?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那是言小说里才会有的折磨,如果不反复,故事也就不好看了。
  人人都喜欢悲苦过程后的喜剧结尾,那些历尽艰难终于重逢的顽强与不妥协是每一个读者心中的理想,然而,生活不是小说,更不是戏剧。
  所以,她没有告诉所有人,那天之后和许建萍的开诚布公。依然是在两年前谈判的那个咖啡馆里,许建萍没见出苍老,倒是余乐乐脸上多了些不动声色的沉稳。那天,许建萍也是这样问余乐乐:“你见到他了?”

  余乐乐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担心、有后怕、有迟疑、有忧虑……
  余乐乐斩钉截铁告诉她:“我们不会再走到一起了。”
  许建萍很显然为这样的直入主题而目瞪口呆。
  余乐乐微笑着看着她:“阿姨,您应该知道,许宸比我更骄傲。”
  是的,他们都是骄傲的人,是需要自信和自尊才可以活得下去的人。他们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失去亲人、感受背离、体验孤独、弄丢出路,这些平常人或许要用一生来体验的事,他们在20岁之前就已经完成。他们比一般人更理智、更倔强、更坚韧,他们需要一种付出和一种收获来告诉自己:自己的生命充满价值而不是污点与瑕疵。

  他们需要生活中那些对等的目光,而不是轻蔑、敌视、鄙弃。
  至今,她都记得和许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三思后行,她和他在一起时要时刻警惕那些自尊的陷阱,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累。
  只不过,当时他们深爱彼此,所以才肯咬着牙关去扛。
  那时,似乎也自欺欺人地不肯去想:生活里,那些现实的打击与不断的风雨或许会渐渐磨掉彼此的激与信念,那份曾经宁肯放弃很多东西也要固守的爱或许未必抵得住日复一日的蹉跎。“贫夫妻百事哀”——这苍茫的生活会告诉你,“贫”二字并不单指物质上的贫瘠,因为现实的打击与前途的无着或许才是一个男人最致命的伤。
  这样的未来,不是她要给他的。

  三年,或许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余乐乐教书的学校叫“岱阳实验小学”,是全乡最好的小学。本来她想去更偏远一点的地方任教,可大概是因为这里缺少好老师的缘故,乡里的主管部门没有同意。
  余乐乐就住在学校里,很简单的场后面,简单的两层楼,就是这所中学全部的家当。
  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家境不好,每天都有学生想要辍学。余乐乐教书到第二年的时候,班里的学生已经从22名锐减到13名。
  空的教室里,每说一个字都会有回声。
  余乐乐的家访路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跨越一座山、两条河,余乐乐一点点踏遍山坳深处的每一个村子。山里不通公交车,她只能搭三轮摩托进山,再搭赶集的车出山。夏天炎热的日光下,颠簸的山路上她吐了多少回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恍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晕车了。
  相比本科时代蜻蜓点水的支教经历而言,这一次的支教生活让她真正了解了贫苦人家的生活。

  段萍、段珍姐妹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先辍学的两个女孩子。双胞胎,长得很像,唯一的区别是姐姐段萍很少说话,而妹妹段珍则相对开朗。两姐妹的成绩都很好,余乐乐相信他们即便是升了初中也依然会是好学生。
  和城里孩子相比,这里的小学生年龄普遍偏大。她教二年级语文的时候,段萍姐妹已经11岁了。据说,是因为家境实在太拮据,拖到9岁才让女儿读书。而山里的女孩子读书也不过就是为了能识几个简单的字,所以到四年级的时候,她们姐妹就双双辍学了。
  余乐乐第一次到段家村,第一次看见段萍姐妹的家,就忍不住想掉眼泪: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房屋,简单陈旧的桌子与柜子。高高的土炕上被褥已经补了又补,露出发霉的棉花来。这是一个失去了男主人,而女主人又没有劳动能力的家庭。余乐乐似乎马上就明白了段萍姐妹辍学的原因。
  她看着段萍姐妹忙里忙外的样子,她们显然为老师能来自己家而感到些许的激动。余乐乐终于忍不住,问段萍:“如果你想上学,老师资助你好不好?”
  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这个13岁的女孩子居然开口说:“不好。”
  余乐乐有点不明白,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小女孩低垂眼帘,说:“要花钱。”
  余乐乐急忙解释:“学费老师掏,不用你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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