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好说的。”于成山头一扭。在它看来，被俘这事本来就寒碜，而他们俩又是寒碜中的寒碜，活生生被人扒成了个大光腚。
　　“呵呵，哪个部队的？叫什么？”
　　“国军四十五旅113团二营三连排长于成山。”
　　“你呢？”李主任指了指站在后面的木长锁。
　　“他是我的兵，叫木长锁。”

　　“呵！你的兵！你们二营就是守平原城的吧。”
　　“是又怎么着？”
　　“不怎么着！你们的代理营长投诚了！”
　　“代理营长？”
　　“是啊，姓丘，还带来了五千多发子弹，一百多可手榴弹，六十杆冲锋枪，三挺重机枪。大礼啊！呵呵！”李主任笑着说。
　　“操他妈的邱大赖子，软骨头！”
　　“弃暗投明，这可不是软骨头。用你们国军的话，这叫识时务，用我们的话，这叫起义。”
　　“放他娘的狗臭屁，窝囊废，怕死鬼！”于成山狠狠地骂了一句，可以说邱大赖子投降这个消息比自己被俘还让他觉得丢脸。
　　“你不怕死？”
　　“不怕！”

　　“要我说啊，你这就是吹牛皮。谁不怕死啊？我就怕死。”
　　“那是你孬种！”
　　“我是不是孬种，这不重要。”李建华微微一笑，接着说，“关键是这个死是什么死法，你跟鬼子拼刺刀，死了，那是英雄。你打内战死了，这就没劲了！”
　　“抗日？老子三八年当兵，杀的鬼子怎么着也有几十个，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于成山眉头一扬，挺直腰板大声说。
　　“呵，原来还真是个英雄，那我得向你敬礼了！”说话间，李建华立刻站直身体，朝于成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突然的举动把于成山震了一下。想一想，按照国军处理俘虏的办法，一顿毒打一般是免不了的，可眼前这位，不光没打，居然还给自己敬了个礼。这让他原本一肚子的怒火瞬间便消解了不少，本来还想说的硬话，也生生憋了回去。
　　“既然是抗日的英雄，为什么还跟着国民党打内战呢？”敬完礼，李建华坐下又问。
　　“为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排长，我们廖旅长说过，打完鬼子还得打造反的共匪。”
　　“造反？你怎么知道我们共产党是造反呢？”
　　“不知道，上峰说的。”于成山嘟囔了一句。
　　“呵呵，《水浒传》你看过吗？”
　　“听过书！” 于成山悻悻地说。

　　“那我问你，晁天王为啥造反。”
　　“截皇纲，混不下去了呗。”
　　“哈哈，那林冲呢。”
　　“官逼民反。”后面的木长锁抢着回道。
　　“娘的，老子让你说了吗？”于成山转身骂了一句，长锁一吐舌头，挠了挠脑袋。

　　“呵呵，不要急，他说的对，官逼民反。林冲造反，说浅了是高俅逼的，说深了那就是朝廷逼的。你说对不对。”
　　“嗯。”于成山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现在蒋介石就是朝廷，他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那老百姓就得造反。我们共产党就是老百姓的队伍，自然要跟着老百姓走，造他娘老蒋的反。你说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于成山摇了摇脑袋，接着又说，“反正我们是国军，你们是共匪！我们是正规军，别的我也说不清，你也不用跟我讲，我听不懂，也不想听！要杀要剐你看着来吧！”
　　“哈，杀剐就免了。这么着吧，道理咱就先不讲。你们也饿了吧。去吃点干粮，歇会儿吧。”李主任说完，起身朝门外喊了一声：“小王，进来一下！”
　　不一会，外面跑进来一个持枪的士兵，立正敬礼，喊了一声：“到！”

　　“带这两个国军兄弟垫垫肠胃，然后找个地儿让他们歇着吧。”
　　“是！”士兵又回答道。
　　4、
　　于成山三人跟着小王出了厢房进正房。门一开，满屋子黄皮，足足六七十个国军士兵，或歪或躺待在炕上。
　　“歇着吧，我去给你们拿吃的！”小王交代一声，出了房门。

　　“排长……”刚站稳脚跟，人群里便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喊。于成山仔细看过去，原来是秃嘎正怯生生地站在墙角。
　　“操！根子呢？”
　　“被他们抬走了！”
　　“死了没？”
　　“听他们说……好像死不了，还有救。”秃嘎哭丧着脸凑了过来。

　　“呀，又来新人了啊！哪部分的。”躺在炕头上的一个大胡子笑着问。
　　“滚他娘的，给我起来！”木长锁一把拽起大胡子。
　　“狗日的，想干啥？”大胡子使劲一挣，但是没有挣脱木长锁的蒲扇大手。
　　“滚他娘的一边去，把这地儿让给俺排长！”
　　“操，凭啥！”

　　“凭啥？就凭这个！”木长锁挥手就是一拳，立刻，大胡子的鼻子窜出了两道鲜血。
　　“你他娘的敢打人！”
　　“怎么着。”于成山一抬脚，直接蹬到了大胡子的肚子上，大胡子骨碌一下，摔到了一边。
　　“都干什么呢？老实点！”门口处突然一声大喝。于成山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王拿着一个大碗走了进来，碗里是三个玉米面窝头。
　　“这是共产党的地方，不是你们国军的土匪窝，都给我老实点。”小王又喊了一句，接着把碗塞到了于成山的怀里。“你们的干粮！”

　　大胡子看了看眼前的阵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个凶神的对手，只好一拍屁股溜到了炕梢。于成山眉头一扬，蹭地一下跳上了炕，刚才败给张剑的郁闷一扫而光，甚至连那两道干巴在衣襟上的鼻血，仿佛都格外耀眼。
　　屋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休息了。
　　“都给我注意点！”小王又喊了一声，也转身出了房门。
　　“都上来吧！”于成山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朝木长锁和秃嘎说。两个人答应了一声，也都上了炕。
　　“妈的，共产党一天天就吃这个啊。”木长锁一边嚼着窝头，一边发着牢骚，“排长，你说咱还能跑出去不？”

　　“能，等找着曹根，咱们就跑。”
　　“真的能跑？”秃嘎又问。
　　“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我说能跑就是能跑！”于成山不耐烦的踢了秃嘎屁股一脚。秃嘎只好一扁嘴，委屈地躺到了炕上。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于成山朝外看看，透过窗户上模糊的白草纸，午后的阳光懒散的射了进来。他想推开窗子透透气，可是又有点不敢，毕竟自己是手无寸铁，而外面有好几杆上了膛的三八大盖。
　　“唉！妈的！”于成山又骂了一句，翻身躺了下来。

日期：2009-11-23　16:57:28

　　第三章 我是八路了？
　　1、
　　血，到处都是血。
　　于成山摸了摸墙壁，上面满是黑褐色血块，软中带硬，那感觉就像是娘亲手做的年糕。他小心翼翼用指甲抠下一块，然后慢慢的放进嘴里。顿时，一股恶臭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那不是年糕的香甜，而是又苦又腥的味道，于成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翻腾起来，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娘……娘到哪里去了？他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天地间一片昏暗。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靠山村吗？大黑呢，这家伙跑到哪去了，怎么听不见它的叫声？

　　靠山村已经变样了，大火正在四处熊熊燃烧，他站在一片废墟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但是，没有人回答。
　　整个村子除了木头燃烧时的噼啪声，一切就像熟睡一般沉静。村里的地已经变成了红色，他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