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大妈的眼神似乎是暗了下去，“代课的啊…我还以为…”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这香烛店的，只知道手里多了一叠符纸。然而，似乎也没给钱，因为我的钱并没有减少。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孩叫何依晴。村里的青年男女大都出门打工去了，就她还呆村里头和她妈卖香烛纸钱。山村里虽然穷，但香烛这种东西却是每家每户都要的，所以也没见断了营生。
　　回学校时，我特意绕了远路，往赵小钰家门口路过，刚好看到她爸正在门口洗锄头：“赵叔，早啊！”我打着招呼。
　　“呵，小张老师，里面坐嘛。”
　　“不用了，那个…小钰…还没起来吗？”
　　“啊？”赵叔说道，“她不是在学校宿舍吗？”
　　我一怔，支吾了几句，离开了。
　　赵小钰去哪儿了？我心中嘀咕，她绝不可能在虫爷手里，因为对虫爷而言，她没有任何价值。既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难道进城去了？我想到了她手机里那几个未接的电话，心里头一阵莫名的伤感绞痛。也许，我本不该多问。

　　回到宿舍里，我开始折灵符兵，我想折一个帮我上课，之所以会突发奇想，是因为阿花婆启发了我，她为了帮我记忆，请了应奉，那我可不可以请个别的？
　　于是，我再次面北而坐，边念咒语边折纸人，当念到“南岳回雁第一峰”时，语调一转，念道：“愿借澹台字子羽，三尺讲堂发童蒙。”再接“遑论信手拈来处，三魂七魄在其中。依此化作灵符兵，心念随意道无穷。”澹台灭明，字子羽，是孔门下有名的弟子，因为长相丑陋，而不招孔子喜欢，于是自己南下讲学，发展了一大批弟子，其才干和品德令当世之人称赞不已。这件事也让孔子大为感慨，认为自己以貌取人，是极为错误的。

　　我把纸人折完之后往上一扔，那纸人立时化作我的模样，站在面前。我问道：“兄弟，澹台先师的灵气借了吗？”
　　“先师不在，子路在，听说要讲学，就将灵气借三分来了。”
　　子路是孔子的大弟子，为人十分豪爽，不仅学问渊博，还是个武林高手，孔子出行，都是子路当的保镖，现在他一下子就借了三分灵气，乖乖不得了，怪不得这个灵符兵讲话这么利索哩！我精神一振：果然可以借别的神明，而且，如果做的事刚好对上神明的脾气，是可以多借的，这可太好了，我心中暗喜，便说道：“我有点儿事，得离开几天，接下来的日子，你便代我上课，在一楼一年级。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来。”

　　“你安心前去，讲学的事，只管交给我。”灵符兵说着出门去了。
　　我激动无比，寻思着虫爷本事太大，一般的神估计收拾不了他，便寻思着再借谁的灵气来好使呢？正想着，二楼教室隐约传来灵符兵的喝斥声：“竟敢在老师背后贴脏话，不打你打谁！”接着便是一个男生的大叫声：“我不是故意的。”
　　“纸上全都是粘胶，又贴得这么严实，你和我说不是故意的？真是找打。”
　　“你他妈还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畜生！”
　　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我一下子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告诉过灵符兵，我的教室是在一楼啊，还是一年级，他怎么到二楼去惹事了？听得灵符兵又在大吼：“你还敢还手了！”接着便是几声惨叫，大约那孩子被打惨了吧。又听到带着哭腔的一句：“你有种别走出古松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望窗外，一名男生边抹着眼睛边跑出操场去了。
　　我后悔得连肠子都绿了：“子路是个暴脾气啊，这下完了。”刘校长不止一次告诫过我们，千万不要对学生动手。现在的家长都不好惹，哪怕是在深山里。一旦家校有了冲突，吃亏的必然是学校，必然是教师。前阵子不是就发生过一件事，说有个孩子周日去水库游泳，结果淹死了，家长到法院去告学校，说学校安全教育没做好，于是学校被判赔了十几万。唉，这下麻烦了。
　　二楼的具体情况到底怎样，灵符兵想玩什么？然而我现在总不能冲下去吧！

　　果然，不多时，二楼便传来刘校长的话：“唉呀，小张啊，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处理事情？这下惹大麻烦了。”
　　“书不好好读，上课顶撞辱骂女老师，还把脏话贴在老师背上，这种东西，不教训他以后怎么得了。”灵符兵理直气壮。
　　“那也不是你我能教训的。”刘校长音量也大了，“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劝诫。劝诫你懂吗？连批评都没权力。目下已经不是当年了…现在他跑回去了，你知道他家是干什么的？他亲舅就在派出所里当差的，唉。”
　　“好得很。当差是吧？”灵符兵也叫了起来，“他敢来我就敢教训他，怎么教出了这种败家玩意儿？”—我在宿舍里用手遮着脸，我感觉我的牙齿在隐隐作痛。
　　我躲在宿舍里，不敢出去，反正没多久，下面二楼乱成了一锅粥，而我的灵符兵，说话嗓门儿大，居然把来讨公道的家长给骂得狗血淋头，一会儿说他们教子无方，一会儿说他们妨碍学校工作—我知道，我快失业了。
　　不出所料地，听到一声吼：“你信不信我马上告到教育局，让你滚蛋。”
　　灵符兵也吼了起来：“那你信不信我没了饭碗，会杀了你全家！”—天啊，这家伙…我发现我不止牙疼，我还头疼。
　　出乎意料地，二楼马上安静了。好长时间过后，听得刘校长说道：“要不这样吧，学校出点儿钱给孩子买几瓶罐头，以后，我会让小张注意一点儿的，再说了，孩子其实也没多大事，这过两天就该好了。这事，我看就这样算了吧。”
　　“出什么钱？”灵符兵又吼了起来，“他们教子无方，侮辱老师，还敢闹到学校来，耽误了老师上课，还敢威胁我，这笔账怎么算？今天不说清楚了，谁也别走！”—我那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肚子也痛了！
　　家长似乎也被激怒了，大叫着：“这里是古松村，你一个外地人横个屁！我来找你讲理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妻舅在派出所，我还怕你了！”双方吵得十分厉害，我都听不清到底在吵嚷些什么，二楼便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应该是打起来了。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我不知道后来这事怎么样了，只知道大约是学区里来人了，派出所的人也来了，灵符兵似乎还打伤了某人，也不知是谁，但终于被带走了，学校又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教师生涯大约到此为止了，但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