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咀嚼着他这句话转身，看见左医生穿着便装从里面走出来，我试图对他展现礼貌的微笑，他似乎没看见我一样，走了过去，我僵着一脸笑容，提着食盒僵硬的走进住院楼。
　　日期：2017-09-17 20:15:42
　　住院第四十天。
　　已经一周了，除了每天早晨左医生进来例行查房，下午姐姐出高压氧舱也没有再来过，我依旧和弟弟每天换着陪姐姐进去做治疗。王伟每天都来，弟弟一看见他都很高兴的样子，和他聊的投机，我很担心哪天护士或者医生会突然进来说没有医药费了，中午乘王伟和弟弟出去买饭的时候偷偷去护士站问了一下，护士说：“问你的主治医生吧，我这里只根据医生开的处方下药。”我站在左医生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敢抬起手敲门，只有沮丧地转身走回病房，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我，见我看他，又转头走了回去。

　　我心里像有锤子重重敲了一下，虽然纳闷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但是从他刚才的神情里我似乎又明白了一点什么。偷偷打开包，看着里面的离婚证，烫的我眼睛疼。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没有文化、没有职业、没有家……只有相依为命的姐姐和弟弟，一个人事不知，一个尚且不能自立，下个月月末就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了，回头想想我这三十多年，还真是什么值当的资产都没有混到。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不过留下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像我和洋这场爱情留下的伤疤一样，刺激着我疼痛的神经。我不是看不懂他的眼神，也不是不知道王伟的执拗，只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能成为一个靠嫁人才能生活的寄生女人吧？！坚决不能！

　　于是，我又向着医生办公室走了过去，敲敲门。

　　“请进！”左医生的声音响起。
　　我推门进去，唯唯诺诺地冲他笑了笑，说到：“嗯……左医生，那个……我想问一下我姐姐的药费还有多少？”
　　“不知道，不够了我会让护士来跟你说的！”看见是我，他靠在椅背不紧不慢地冷淡地说，眼睛紧紧盯着我。
　　“哦！那……可不可以不够的时候别在病房里说，把我单独叫到护士站？”我鼓起勇气，不断想着他就是之前的那个主治医生，我就是来和他谈条件的病人家属！看着他桌上的文件夹说：“这段时间我同学在帮我们一块儿照料，我不想当着他的面说……”

　　“那是你同学？”他问。
　　“嗯！同学。”我点头应到。
　　“长得挺帅的！”
　　“啊？！”我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突然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抬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跟我说：“按照现在的进度，如果不加药的话，应该还够三天。如果现在要交钱，也可以了。”

　　“好的，谢谢！”我转身要出门，想了想又转回来对他说：“能不能……停一些营养液？”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看着我说：“你姐姐这几天的状态好了很多，停一部分营养液，会有影响。”
　　“好吧！谢谢！”我再次转身，拉开门的时候，他的声音又传来。
　　“你老公和家人呢？”
　　我的心钝痛了一下，忍住鼻尖的酸楚说：“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了……”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回病房。
　　三天，我只有三天的时间筹钱了，姐姐的医药费坚决不能断，刚才医生也说了姐姐现在的状态很好！可是，我又该怎么筹钱呢？！正当我六神无主地坐在病床前，发呆的时候，弟弟和王伟带着午餐回来了，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我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微笑起来。
　　下午的时候，王伟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事情，就离开了，我送他下楼，在车前跟他告别，就像之前几天一样，我已经不再说让他别来了这样的话，因为说了也白说，反而显得自己矫情。他发动车，降下车窗看着我说：“洁语！你脸色不太好，多注意休息。”
　　我点点头，笑着催他赶紧离开。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我无力地坐在住院部门口的花坛边。毫无焦距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道路，我拿出手机，给小姨打电话，一直是占线的状态。我默默翻着手机里的联系人，一个一个地看，翻到君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通。总觉得，如果跟君一说，就等同于跟王伟说了一样。这次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君都像王伟安插在我身边的摄像头一样，把我的喜怒哀乐一言一行传达给他，所以在我离婚的时候，他那么及时的像个空降的救世主一样出现！我翻过君的名字，继续一个一个看着，我才发现，手机里存了这么多人的电话，很多都忘了什么时候存下的，似乎存下来就没用过，而今，发现也用不上。翻到洋的名字，我停住了，咬着牙硬着头皮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一声他就接起来。

　　“小洁……”听见他的声音，我竟然感到一阵胸闷窒息，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喂……小洁，你在听么？”他又问了一声，有点急促。
　　我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吞了吞口水说：“洋……”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那个……你还好么？”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想知道的问题。
　　“不好……萱萱很想你，天天想！”他说着，我听他这么说心里更痛，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萱萱是我们的女儿，一直都被我搁心尖儿上疼爱，此时听到洋这么说，心里真是难过的想死。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洁！你怎么了？你别哭！”洋焦急地说：“是不是姐姐怎么了？药费不够了么？”
　　我嗯了一声不停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急别急！我刚发的工资，这就给你送过来。”他不停安慰着我。
　　日期：2017-09-18 09:35:52
　　听见洋这么一说，我反倒冷静下来，对他说：“不用！钱我已经凑够交了。萱萱快交学费了，你代我照顾好她吧！”
　　“真的够了么？”洋疑惑地问：“你怎么凑的？告诉我！”
　　“你别管了，我打电话就是想萱萱了。”我刻意扯出一抹笑容说到：“听你说她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
　　“说什么呢你？！”洋不满地说：“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这离婚只是暂时的，等我父母这头平静下来，我就来帮你！”
　　我沉默着，想起公婆找上门的那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其实我的心真的很小，容不下一点杂质的感情、亲情和友情。公婆说的没错，结婚这些年来，洋一直在帮我资助我的家里。弟弟的学费，父亲的赌资，这么多年，洋几乎没买过什么新衣服，每年却还是要带着我和萱萱去商场各自买一套过年。我也知道，我欠他的太多太多，是无法偿还的，所以公婆让我净身的时候，我只要求了萱萱的抚养权，其他我都不要！除了家徒四壁的屋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带走了吧！我从没想过，洋看着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卖掉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我竟然忽视了他那么多！是我对不起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都是愧疚！也许洋真的没有告诉过他的父母，是墙透出去的风声，而今已不再重要了。我们已经分开了，不管彻不彻底，至少包里的离婚证是真实存在的。

　　“小洁！小洁！”洋连续的呼唤，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洋！好好生活吧！忘了我……”我无力地挂断电话，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哟捂住脸，不同抽泣，完全不理会路人们投来的各种眼神 。
　　一只手陡然放在我的肩上，我抬头看去，竟然是左医生，已经下班了呀！我尴尬地笑了笑，他递过来两张纸巾，我伸手接过，毫不客气地吹了鼻涕，继续看着来往的人群。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旁边。不知怎的，我没敢看他，也许是没骨气地哭成那样被别人撞见，真的很丢人，都三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成熟？！我默默在心里把自己数落个通透。
　　等我稍微平缓一些，我酿着鼻音轻声说：“谢谢，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儿了。”
　　“我看了几天治疗的情况，你姐情况真的挺好，按惯例，估计快醒了。只是……”他犹豫地没有说完。
　　“只是什么？你就直说吧，现在这种情况，我什么都能接受。”我垂眼看向路面。
　　“最差的结果就是智力有影响……”他说。
　　听完，我勾起嘴角，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他说：“要真能那样，对我来说倒是最好的了！谢谢你！左医生。”说完我抬脚就要离开，哭了这许久，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
　　“小洁！”他突然喊我，语气有些焦急。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对我这个病人家属交待。
　　“可不可以不要和我那么生疏？”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眼神灼灼。
　　我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满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很坚强！”他转开视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了一会儿，直到他离开的背景消失在人海。一个多月了吧，从见到他到现在，他是什么时候对我开始微笑的呢？我实在记不清了，毕竟我不是来这里观察他们的，我对他们露出的微笑只能算是职业性的笑容，记得销售总监总是告诉我们“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样蝼蚁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面对如此巨大的灾难，除了花钱消灾，也只能对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白衣天使”报之以微笑了吧？！在这里，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情况屡见不鲜，又有什么办法呢，心里压抑着无奈、委屈和痛楚，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了！

　　回到病房，弟弟趴在姐姐床边打盹。我看了一下针水还有很多。我收拾了东西，走进卫生间，放水洗澡。冲去一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