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第22节

作者: 章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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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7-06-01 16:16:26
  蓝晓有个特异功能,全身软得像没有骨头一般,她的手掌欣长,十只手指葱白,没事的时候,她喜欢把手掌反向翘转,妖成一个半圆形,煞是好看,不过也很让人恐惧,像个蛇精。然后调皮地要我也试试,我两只手板犹如肥厚的鲫鱼,怎么努力也是平掌,蓝晓揶挪地哈哈大笑,没心没肺地掐我脸膛,说我手指笨得比她的脚趾还不如。伏奇看到了我们的亲热劲儿,愈加醋海翻涛,咬牙从喉咙里吼:蓝妖精!从此,“蓝妖精”慢慢儿喊开了,成了蓝晓的新外号。蓝晓知道始作俑者是伏奇后,更加瞧不起伏奇,从此不再跟他说话。伏奇没了往日拨扈飞扬,沉默如一尾冰封的鱼。

  这一年,又到端阳五月五,麻河走蛟龙,铺天盖地的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没歇气,闪电像要撕开天幕往下倒水一样,雷声一声接一声震得大地都一阵阵颤栗。好不容易雨停了会儿,陆田镇上却出了怪事,天空刮起了黑色的旋风,成千上万只癞皮蛤蟆都蹿到街上,任由车轮压得血肉模糊也不知道躲避。狂风像野兽一样啸叫着,卷得地上的草屑飞上高空。我们陆田中学几幢老式泥砖青瓦教室,在风暴中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瑟瑟发抖,屋面被风翻起一排排瓦片,瞬间像揭书页一样,掉到地下辟里啪啦摔个粉碎。

  初一53、54班,马上进大礼堂躲避!李康宏校长一声令下,我们像溃逃的败兵一样抱头鼠窜,冲进了大礼堂里。相对而言,学校大礼堂一色青砖到埉,顶上支着巨大的人字梁架,要结实得多了。同学们或蹲或坐,像小鸡一样叽叽喳喳着,忽然,一声贼响的炸雷,山摇地动,大礼堂北面的墙面像撕开了一样,一束白光刺眼地晃过,轰隆一声,屋顶垮了下来!瓦片簌簌下落,所有人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我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快快快!快快快!同学们都往外跑!跑!李康宏校长醒悟过来,嘶哑嗓子吼着。
  我们跑出来时,风暴已经停止,大礼堂也没有完全倒塌,仅仅是屋顶掀垮了一角。奇怪的是,那几幢摇摇欲坠的老教室却安然无恙。夏玲老师清点人数,蓝晓和伏奇没在!重新到大礼堂翻开散落的缘子檩子和碎瓦,蓝晓已经晕了过去,抠开她嘴里的灰尘,拍拍她的脸,竟然哇地一声哭起来。而伏奇象只护雏的母鸡,伏在蓝晓身上,一支巨大的梁架压在他双腿上,血流了一地,断裂的骨头刺穿了皮肉,像我们打折腿的青蛙,那腿一直在有规律地抖动着…

  二十年后某个秋天,我与骆芙走过市区的朝阳步行街,看到一个穿着邋遢的乞讨者,坐着滚珠车一边用手推着一边唱歌,唱着一首“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开”,我觉得很是面熟,细细看了好久,最后认了出来,是我初中的同学伏奇。
  日期:2017-08-10 22:33:03
  洛伦芝说:南美洲的蝴蝶煽动一下翅膀,有可能在亚洲引发一场风暴。生命中许多微妙的际遇同样会产生蝴蝶效应,颠覆一个人漫长的人生。陆田中学那场并不能引起多大社会关注的小地震,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伏奇,一个是蓝晓。
  伏奇救出来后学校迅速将他送到陆田镇医院,兴许神经由麻木开始复苏,伏奇一路惨叫,像一头将要挨刀待宰的肥猪,声音极是恐怖。陆田镇医院只是极其简陋的乡村医院,甚至它的存在只是象征着农民们有一间可以包扎伤口的所在而已,红墙黑瓦的四合院飘出来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围墙边的废弃池塘里丢弃了许多各种玻璃药瓶。长得肥如种猪的医院院长邓大海亲自接诊了伏奇,仿佛华陀再世般成竹在胸,邓院长喜欢朗声大笑,笑得一脸的横肉抖动着,信誓旦旦保证表示能够治好他的断腿。李宏康校长与院长本就沾亲带故,选择了相信陆田镇医院邓大海,当伏奇的双腿被白色纱布捆得严严实实如两根木棒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叫人送信给伏奇的舅舅家。

  伏奇舅舅王老四是陆田公社远近闻名的二流子,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坐过牢。王老四一脸的大胡子极像个野人,脸上皮肤粗糙得砂纸锉过一般,双眼冒出亮亮的凶光。他将鸭舌帽朝病床上一掷,声若巨雷般对伏奇吼道:你他妈让不让人省心!读个鸟书就搞断了脚?别人不断唯独断了你的?
  伏奇在王老四面前像只耗子战战兢兢,声音细如蚊蚋,怯怯道:我是救别人轧断脚的。
  声音很小,但很清晰。王老四转头对着李宏康校长厉声吼道:李校长,我外甥是英雄,你怎么不跟我吭一声?!嗯?
  这倒是个新情况。李宏康校长望着伏奇,眼睛里冷冷的,声音却极柔和,道:伏奇同学,具体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吧。
  伏奇的下肢虽然缠得象两根白白的孝棍,但里面应该十分痛楚,他嘴角歪斜着咝咝吸气,脸膛扭曲着,一脸的痘子像在跳动。他望望校长,再望望王老四,忽然声音大大的说道:我可以跑的,我看那屋梁要砸到蓝晓,我去推她,就一起压倒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吊瓶里的点滴发出的叮叮嘀嘀声音似乎都听得见。
  哈哈哈,我外甥原来是个英雄!王老四忽然大声怪笑起来,声音仿佛一只夜枭飞出窗外。李校长,我外甥是英雄,你们学校可要有个说法吧?
  李宏康校长皱了皱眉头,脸上僵着笑容,答道:我们先了解清楚,如果情况属实,伏奇同学一定会有相应的表彰和荣誉。

  王老四大胡子一抖,一手掐向李宏康校长细细的颈脖,像捏住一只鸭子。王老四咆哮着:李宏康!什么意思?难道我外甥还说了谎不成?
  邓大海院长在一边还是笑如弥勒,扳开王老四的手,劝道:李校长也没这么说,老四你先放手嘛,几个人经得你练过鹰爪功的这么一掐的?哈哈哈。
  王老四松开手,炫耀般地吹吹自己的掌心。李宏康校长连连咳嗽,面色发白,嘴里兀自念叨着:蛮不讲理!蛮不讲理!
  陆田中学全体师生第二天在操场里为伏奇同学举行了捐款仪式。
  地震倒塌的礼堂赫然在目,许多家长都庆幸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为受伤的同学捐款在家长看来理所当然,大家都很踊跃,连我母亲晏金子也破天荒从五斗柜的布包里拿出仅有的一块钱,递给我时叮嘱我不能买了零食,一定要捐给受伤的同学。这次捐款一共捐了两千多块钱,伏奇的家属代表王老四接过那一撂子钞票时显得有些扭捏,脸上泛红,斯文地在台上向全体师生鞠了一躬。

  然而,蓝晓却卷入了舆论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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