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心情不好，你们就要有眼色！”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低声训斥着几个婢女。
　　鹿玖看着那妇人，笑了，这不是拒霜花妖嘛。看来已经彻底融入了卓文君的生活，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呢。
　　既然有拒霜花妖在，鹿玖觉得，自己就还是不要怪吓人的冒出来，给卓文君添堵了。有些事情和拒霜花妖交代几句就得了。

　　毕竟，于鹿玖来说，法术所制，她不过是才和卓文君分开片刻，而对卓文君而言，却是鹿玖不告而别，一去十年。她的事情，估计已经在司马相如夫妻两人之间，成了某个狐鬼怪谈了。
　　正想着，卓文君缓步走出，站在门口，吩咐着拒霜花妖什么，声音温婉平静，十年前那种活泼爽快，已经消失不见。
　　鹿玖看着这十年后的卓文君，蜀地才女容色不减当年，更因为岁月淬炼，别有一番端华气度，实在不应该是因为姿色被司马相如嫌弃了才对。
　　怎么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却还如此不珍惜，相反他们这些高高在上，老也不死的，却还要儿女情长，痴心不悔。
　　比如说司掌时间和空间的那两位神祇，最后不就是殉情了么。
　　鹿玖站在那边满脑思绪，看着拒霜花妖不住点头，似乎在应承着什么吩咐。
　　卓文君说完，已经转身回屋，从窗子看过去，应该是练着大字，瞧她手腕动作，凝冼大气，显然心境依旧如从前一样。
　　也对，只有这种大气决然，拿得起放得下的心境，才能写出《诀别书》那样的文字来。

　　瞧着卓文君已经看不见这边了，鹿玖轻声呼唤：“拒霜花妖！”
　　那拒霜花妖转头看见鹿玖，先是一愣，又是一惊，接着满眼微湿：“上殿！您到底还是回来了！”
　　“嗯嗯，当时有点事情，不得不赶紧走了，不告而别，真的是对不起你们。”鹿玖眼里看待这些仆妇，就好像看着自己家那些保姆侍女一样，没那么居高临下，也没那么温柔客气，语气倒是很随意，“这些年还好吧，我就是有点惦记。”
　　“这怎么说呢，唉。”拒霜花妖叹了一口气。
　　鹿玖听着这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语气，了悟地点点头。
　　“若是贪图这份荣华富贵，何必嫁人，留在娘家，山高皇帝远，不知道多舒服。就是因为是贪了这个人！”拒霜花妖还是和当然一样，看司马相如十分不顺眼。
　　感情问题，如人牛饮，是解渴爽快还是狼狈呛死，都要自己受着。
　　鹿玖在这方面略有些经验想法，因此也就比拒霜花妖看得淡些，她安慰了拒霜花妖几句，正要就此离去，却听见卓文君唤了一声：“阿霜，你在与谁交谈？”

　　这样再藏着掖着似乎不好，鹿玖抬头看看这光天化日的，心一横，有几分莽撞地走了出去，对着卓文君的身影一拜：“卓阿姊，我是鹿玖。”
　　卓文君听见鹿玖的声音，全身一震，奔抢着跑出来，怔怔看了鹿玖半晌，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并非是因为如何思念，而是十年之前的畅快谈饮，十年之中的狐鬼趣谈，鹿玖对于卓文君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有些缘分的朋友，而是一段最可爱单纯的岁月的象征。
　　日期：2017-01-04 22:14:00
　　就仿佛鹿玖成了那一段日子的一个题跋，一个名目，一首衬词的琴曲。
　　一个凡世凡人命里的奇异，一本书里跳出来的怪谈，一次一见如故的见面，一场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把酒言欢。
　　十年前酒垆里那微微有些发酸的味道仿佛瞬间萦绕在身边，有笃笃的声音，是雇来的健妇在舂米，还有市井里往来的顾客，肆无忌惮地笑闹喧哗。那时候她可以泼辣地甩一把手，把手心里的水淋淋洒在司马相如的脸上。而后两个人会在院子里闹起来，她被司马相如捉住，袖子里落下一支花来，司马相如弯身捡起，为她簪在鬓边。

　　记忆翻云覆雨，鲜活呈现在脑海之中。
　　那本来已经自认为忘记和抛弃的，又鲜明地复苏了。
　　卓文君以袖拭泪，露出一丝笑意来：“这位姑子，若是不嫌弃寒舍粗陋，不妨在这里歇歇脚——吃食有，住店却无，不过这位姑子若是有难处，在我这里存脚盘桓两日，倒是有地方的……”
　　鹿玖灿烂一笑，露出几分卓文君没有见过的明丽鲜妍：“那就多谢这位阿姊了。”
　　两人突然都怔了怔，而后相视一笑。

　　鹿玖团团一揖：“这次鹿玖，是特来谢谢卓阿姊的。上次见面，鹿玖满腹心事，倒是卓阿姊的一桌酒菜，让鹿玖开解了。”
　　扶起鹿玖的手，卓文君迎着鹿玖进屋，脸上泪痕已经拭干，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快：“没想到当年落魄姑子，却是一位修道的仙姑。快来与我说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还是四处游历么，这次有空才来看我，下次又是多少年……”
　　大好的太阳光下，几个妈妈抱着各自的孩子，推着婴儿车，坐在公园一角那几块儿大石头上晒太阳。鹿玖抬头看看阳光，她还是觉得这个崭新的时代里，人的笑容好看一点。
　　毕竟在古代里，卓文君那样的女子太少了点。大多数的，日子只怕都是一只只的王宝钏。
　　再度与卓文君秉烛夜谈，吃着拒霜花妖炮制的细巧吃食，让桂花糖浆粘了满指尖——这一次，鹿玖是正儿八经地与卓文君拜别，谢她一宿一食，一番点悟。
　　从古墓到西汉临邛再到这21世纪的繁华港口城市天津，鹿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蓝图，也许她的家人罪有应得，也许她的流放会永无休止，但她绝不会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在人间苟延残喘，混吃等死。
　　不过寻找到人生的理想和目标也是不容易的，鹿玖原本的人生规划现在已经被全盘推翻，眼下要做什么，一时间还不能确定。她所擅长的，都是生活里那些琐碎的事情，比如穿衣吃饭。
　　鹿玖隐隐约约觉得她可以模仿十二族大名鼎鼎的清平馆，开一个面朝世界，古往今来的餐馆。
　　但是这样的餐馆应该有很多的准备工作吧。

　　鹿玖坐在公园的大石头上思索着，盯着一只在地上同样懒洋洋晒太阳的大白猫——这年月喵星人的日子都过的这么惬意和努力！
　　既然不能确定，就多学，多看好了。
　　想出一个大致模样的鹿玖双手交握，微微抬起下巴，就从这里开始吧，这是她头一次偷偷跑出来玩的地方，有几分熟悉，以这里为开始，会感觉安心一点。
　　她摸了摸放在包里的那个褡裢，里面除了点儿金珠玉滴，各个朝代的货币都有一些，想想刚才她穿着真正的“汉服”去买衣服的时候，那营业员半点不惊讶的眼神，嗯，果然是大气，开放。
　　从前鹿玖被大哥抓回去之前和七哥在这一带玩，记得附近有个业内人士开的当铺，能匿名当一些小物件，鹿玖打算当几个玉滴淘换个身份，找一家酒店住。
　　先住下，然后就按照自己的初步计划，到处走走，看一看有什么机会，到底是什么环境，然后再决定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鹿玖紧了紧大衣，往那与超市和商场相连，十分方便的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