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吧，几个月纷乱喧嚣的升学、下乡风波总算是尘埃落定，明天一大早，小子丫头们就要共同踏上遥远、神秘的大巴山之路了

　　日期：2016-12-08 08:11:00
　　第二章
　　白 云 深 处
　　14、一片陌生的土地
　　凌晨六点，山城重庆还在睡梦中，两路口公寓已经开始躁动，街道干部们一层楼一层楼地将知青们催了起来。知青们大多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地下了床，随着一阵阵的吆喝声从两路口公寓里鱼贯而出。
　　小子丫头们悄莫声息地纷纷爬进了各自的车厢。车箱里光线很暗，连相互的脸也看不大清楚，大家只能摸索着在靠车厢壁的被盖卷上坐下，然后，便木然地静待着出发时刻的到来。
　　黎明前的天空飘起了微雨，雨丝隐隐飘过昏黄朦胧的街灯。只有几个早起的清洁工人不疾不徐地清扫着马路。三十八辆大卡车打亮了前灯，笔直的灯柱穿过蒙蒙雨帘，在漆黑夜色中泛着闪烁的白光。
　　基本没有前来送行的家人，既没有冲动的亢奋，也不见送别的哭泣。
　　一切都静悄悄的，显着入秋凌晨的清冷，乃至透着一种宁谧的诡异。
　　看着卓娅跟随大家爬上解放牌大卡车，肖天鸣有些感慨：这丫头也真的敢作敢为，这一上车，那重点高中就彻底泡汤了！尽管他对卓娅一向抱有成见，这会儿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敬佩感。
　　陈安生却一直烦躁不安，迷茫的目光一直在向车厢外扫视。昨天下午燕子没来送行，令陈安生心情十分沮丧，虽说他已不再幻想燕子伴随他下乡了，但临走还是依然期待见燕子一面。
　　汽车马达终于轰鸣起来，车轮转动了，满载着知青的长长车队缓缓地离开了两路口公寓……
　　忽然，肖天鸣抓住陈安生的胳膊叫道：“安生安生，燕子来了！”
　　失望中的陈安生猛地撑起了身。只见昏黄的街灯下，燕子真的跟随着车队跑来，焦急地挥着手，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但燕子的脚步已赶不上前行的车队。陈安生的喉咙有点梗塞，泪水浸湿了眼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告别，难道就以这样一种缺憾的方式结束了？
　　卓立瞅瞅陈安生，叹口气：“唉，命运弄人哪！你们俩在一个最不合适的时间和空间里产生了一段最难以预料的感情！”
　　莫华摇摇头：“依我看，你们两个人就不应该相识相遇！”
　　汪鹄翀却不以为然。他拍拍陈安生的肩膀：“想那么多干啥？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也用不着去强求。”
　　卓娅宽慰道：“陈安生，看来燕子的心里还是有你的。以后再设法和她联系吧，也许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着大家安慰陈安生，陶胖插科打诨的情绪又起来了，摹仿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的台词说道：“亲爱的，会有的，都会有的。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大家都看过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知道那是列宁卫队长瓦西里安慰他在饥饿中煎熬的妻子的话，陶胖摹仿的声调和神态惟妙惟肖，让原本睡意朦胧的知青们都乐了。

　　多愁善感的肖天鸣却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刚刚十六岁的他还没有体味过恋爱的滋味，已经被陈安生和燕子的离别柔情深深地感染了。
　　肖天健也在沉默，众人开导陈安生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车外。此刻的他有几分麻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他弄不清楚，自己心中充溢的究竟是惜别之情呢还是解脱的自由，而前方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
　　车队加速了，街边的房屋和行道树伴随着朦胧的夜色向后退去。
　　燕子已停住了脚步，孤零零地呆立在倾刻间变得空寂的路上。
　　凄冷的晨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凌乱飘飞。
　　燕子瘦削的身影逐渐远去，越来越模糊，终于消逝在蒙蒙细雨中……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会儿，襄渝铁路还没有通车，整个达县专区就靠着一条路况很差的汉渝公路与外部连接，地区内更只有少量路况更差的县级公路。知青车队就行进在这样的路上，从重庆出发，中途穿越邻水、大竹、达县、宣汉、万源等地抵达太平县城，需要整整走三天。
　　刚上路时沿途景象还有些新鲜感，但旅途实在太过漫长，耳鼓里重复地回响着汽车引擎单调的嗡嗡声，小子丫头们便渐感枯燥乏味，多数人昏昏欲睡，只有少数人还在借着闲聊解闷儿。
　　“这车还要走多久啊，有谁知道？”
　　“黄瓜才起蒂蒂，听说要走好多天。”
　　“你急什么嘛，这大巴山一走拢就要呆一辈子的，早见一会儿晚见一会儿有个啥关系？”
　　“也不知大巴山究竟像个什么样，比我们的山城重庆高多少？”
　　“这怎么比呢？我们重庆是城市，大巴山是大山，是农村。”
　　……
　　日期：2016-12-08 12:24:01
　　江桃桃总是不耐寂寞，开始给几个不相识的女孩吹起牛来。她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是小说《红岩》中江雪琴的妹妹，说得上劲，竟然模仿歌剧《江姐》有板有眼地唱将起来：

　　今日告别雾重庆，
　　乌云沉沉夜未央，
　　待到明朝归来时，
　　迎回一轮红太阳。
　　……
　　卓娅打断江桃桃：“江桃桃，怎么说话总是这样不着边际？你就静静吧，不要给我们嘉陵中学丢脸了！”
　　江桃桃正在作出一副俯视滔滔长江的神态，忽然被卓娅扫了兴头，不高兴地骂道：“我看你这个人就爱逗猫惹狗无事生非，我说我的，怎么又给嘉陵中学丢脸了？”

　　卓娅冷笑一声：“哼，你以为你姓江就可以冒充江姐的妹妹？首先你应该弄清楚，江姐的本名叫‘江竹筠’，‘江雪琴’这名字只是小说《红岩》中虚构出来的，你给虚构人物当妹妹？再说了，江姐的年龄比你爸爸还大，你既然是江姐的妹妹，那么是你的年龄大还是你爸爸的年龄大？”
　　陶胖是个十处打锣九处在的人，跟着起哄：“江桃桃，难怪肖天鸣说你是个‘二龙抢’，卓娅这么攻击你难道这口气你就忍了？要是我，就给她朗诵一首《颠倒歌》。”
　　江桃桃满脸疑惑地望着陶大龙：“《颠倒歌》？什么《颠倒歌》？”
　　陶胖摇头晃脑地念起来：“花公鸡，尾巴多，周岁娃娃会唱歌。先生我，后生哥，生了爸爸生婆婆……”
　　车厢里的人哄堂大笑。

　　牛高马大的胖姐李金枝更是笑得浑身发颤，前仰后合。胖姐那宽扣门至少可以改出两个小壳钻来，而瘦骨伶仃的小壳钻偏偏就坐在她身旁，她这一躁动小壳钻自然被挤压得受不了，磨皮擦痒地磨蹭了一阵，终于不得不站了起来，在车厢里蹒跚着，东瞧瞧西摸摸。
　　大家看见这一胖一瘦的滑稽对比，又笑。
　　旅途虽然枯燥，好在一路上各地政府都安排了丰盛的饮食接待。其时正当物质匮乏的1965年，长期限定“早三、午四、晚三”粮食定量的小子丫头们久未享此口褔，颇具食欲，瞅着顿顿大肥大腻的菜肴都禁不住馋涎欲滴。一阵狼吞虎咽过足嘴瘾以后，一个个倒也暂时忘却了前途的忧虑。小壳钻更是弄了个欢天喜地，有吃就吃，有玩就玩，仿佛觉得这支知青队伍就会这样一天天走下去，一天天都像过年过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