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琛越来越明显地发现房子周围聚集了一些地痞流氓似的孩子。聚在一处，蹲在地上，皮肤和衣服似乎都被尘土拍打成一个颜色。不知为何，琛琛对这些人的存在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触动。似乎应该有个联系，又实在毫无关系。他从这些孩子身边走过，却似乎已不能显得若无其事，毫无瓜葛。一次就在房子门口，他还是想假装没看到他们，突然，他听到一个蹲着的小孩叫道：“嘿！”明显在叫谁，琛琛转头看去，那个小孩果然正看着他呢！琛琛不知所以然，小孩又嚷了一声：“干他妈什么的！”琛琛听的非常诧异，宁肯把这些话当作和他无关，并努力不紧不慢地开门回到家里。他开始害怕那些孩子做出攻击他的举动，忽然一天早上，门口又有人发出急迫的声音，紧接着简直就像入室抢劫一样，他家的院子里突然跑进来两个兴奋张狂的小孩！其中一个就是那天蹲在地上叫他的。琛琛尴尬焦急，连忙跑过去说：“出去！出去！”两个小孩大笑着叫：“不！我们就在这儿！我们就在这儿！”琛琛的爷爷邰建昌自行病倒在床，竟然也没任何反应。两个小孩一看到没人阻拦，更放肆了，在房子里到处踅摸张望，忽然蹲过的那个小孩低声惊呼：“啊！他爷爷在家，他爷爷在家！小声点儿，他爷爷睡觉呢！别吵醒他爷爷！”另一个小孩连忙缩头弯背说：“哎，是是是。”两个小孩忽然老实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带的小孩，似乎都开始喜欢，甚至迷恋起邰琛家来了。到过邰琛家的小孩，津津乐道邰琛有许多漫画书，许多玩具，尤其有电子游戏机，而琛琛也忽然发现这些郊区的小孩家里都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另外琛琛奇异地发现，原来他们烟草店的女帮手一家，就住在邰琛家的附近不远。租的房子就是第一次跑进邰琛家的其中一个小孩家。女帮手一家都是外地人，丈夫卖甘蔗，生了两个小孩。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总算是个男孩。这两个小孩都才3、5岁，于是乎琛琛跟随，或者说统领着这一带的孩子外加这两个小儿童，一起整天彻底玩开了怀：踢足球，弹玻璃球，打扑克牌，抓蜻蜓，捉迷藏，晚上坐在一起讲鬼故事。可惜这里没什么女孩，就一两个，姿色不怎么样，待在一起玩就玩了，琛琛防备进一步的关系进展。

　　大家玩来玩去，琛琛开始害怕孩子们对他越来越明显的崇敬态度。他感到莫名其妙的黑暗——不是暗，根本是污黑的气团。他觉得好像还有极大的，难堪的，羞耻的东西，都被现实掩盖了下去。假如要把种种脆弱，挫折，一概倾吐出来，那他一定只是一个骗取孩子们信赖的妖魔鬼怪了。
　　琛琛不加选择地交往孩子，却一个也没打算真正长久地交往下去。他可以非常清楚地预知到，年底以前就会又搬一次家，并且搬家以后他和这些小孩就不再有来往。除非他们主动
　　日期：2015-02-04 11:27:28
　　去找他，或者他主动去找他们，但到底谁主动去找谁呢，反正只要他不主动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不会主动来找他。果然，“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邰建昌以前参军打仗养伤认识的一个农家朋友就住这一带，这一带的平房终于开始大范围拆盖新楼。这里的平房土地面积非常值钱，朋友分到了许多楼房，于是把其中的一套一居室租给了邰琛一家。琛琛听说要搬进楼房了，当然非常高兴，还兴冲冲地让彭澜初带他找那个朋友一起去看楼房。房子挺小的，但有冲水马桶的卫生间，尤其冲水马桶的形状很像《双星记》西瓦赛弗尔家的马桶。床其实已搬到楼房里了，琛琛说今天自己就在这里睡吧。彭澜初立即答应了。

　　当晚琛琛一个人走进卫生间，也把马桶盖放下来，甚至有点痴迷地坐在上边待了很久。然而搬进楼房，忽然一坐下来，发现什么朋友都没有了，这是一种明显的，在家人这边，和一群朋友分开的感受。他非常清冷，非常清冷，好像又少了许多温情的力量。邰建昌脑血栓病似有加重，歪在床上，忽然对彭澜初和琛琛说：“怎么样，还是我有能耐吧。”彭澜初问：“你有什么能耐？”邰建昌说：“要不是跟我的策略，能搬进楼房吗？”

　　“啊？”琛琛彭澜初都有些诧异。彭澜初恍惚地说：“你？那不是……”她转眼看琛琛，琛琛感到彭澜初似乎意识到了荣青比较主张住楼房的，奇怪的是，大家从没觉察到搬进楼房有什么突兀，但邰建昌偏偏提起搬进楼房要感谢谁这样的话头，琛琛感到怪异，还是默然，没的可说。
　　邰建昌彭澜初热爱体力劳动。为了多赚几个钱啊，为了他们就认这几个钱啊。他们的烟草店赚了许多钱，然而他们不知道赚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他们觉得什么都没有用，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有用”。一种物品必需有用，有用他们才会购买。没有用他们是不会买的。然而他们看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什么都不买了。最后他们只看重了钱本身。所以为了赚钱，只把钱用于上更多的货物。又为了上货方便，所以买了一辆面包车。本来他们看汽车没有用，这下为了上货方便，汽车就有用了。因为汽车可以赚钱，反过来像其他的东西，例如音响，听音乐的，但用彭澜初的讲话来说：“那能有什么用啊，能当饭吃吗，能赚钱吗？”琛琛知道彭澜初喜欢看电视，尤其是北京人的相声，东北人的小品。琛琛追着彭澜初烦难调侃说：“啊！那电视呢，电视有用吗，电视也没用，买电视，你怎么不反对啊。”彭澜初说：“电视有用，电视，大家伙都能看的，当然有用了。”琛琛只好理解为：并不是因为彭澜初喜欢看电视，所以电视有用，而是因为电视大家都可以看的，所以电视才有用。或者彭澜初并不喜欢看电视，或者彭澜初看电视的欲望并不能算作是一种喜欢，一种习惯。但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作一种“生活习性”。

　　正像美国人所谓：“我不反对黑人平等的制度，但不要在我身边施行。”琛琛也喜欢相声小品，但那种人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实在就并不是笑话，而是痛苦。
　　琛琛的亲戚的确多，再说母亲并未失去联系，有事仍然能找到她，因此琛琛并未把父母的离异当做通常意义的悲剧。琛琛的父母分开后，一些亲戚走动多了起来。邰建昌彭澜初是退休后在这个城市做起烟草店的生意，所以没有房子，只能租房子居住。有些亲戚帮助他们料理店铺。邰琛搬到爷爷奶奶家，多半也是因为父亲帮助爷爷奶奶做生意。那时一个公『安』局长的小儿子，经常去看他们，颇有一些走动结交的意味，因为这位局长儿子其实就是邰琛的姑父。局长的儿子身份特别，见识极广，他一是比较喜欢老实厚道的邰琛姑妈，一是认为邰琛聪慧秀雅，人不大却显得端庄而富丽，颇有几分隆重的才质。局长儿子造访邰琛家，一来就是和邰琛下棋。他总是温热地叫琛琛为“公子”，但是琛琛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是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