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说这话出口的时候，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冷了一下。东西多？这战乱纷争的哪里有东西多的道理，大概是今年恰好是丰年，有点盈余，刚好艳婆婆又别有背景，不至于叫我们饿着而已。
　　阿憨在我要去艳婆婆院子的时候拽住了我 ，随后松了手，飞快地扒进嘴里了剩下的米饭，抬起头自信满满的看我。

　　我想这孩子大概过过不少苦日子，这般节俭，又不嫌脏。唉，这样朴实的人竟然差点被人当了奸细，真是……
　　正想着，面前突然多了一杯清水，彼时我正渴得要命，接过那水杯，说：“行啊你小子，有眼力界。”
　　阿憨并不理睬我，回了屋子。时间已经很晚了，阿憨累了那么多天，就好好睡一觉吧。
　　我看他已经收走了自己的碗筷，就两手空空地回了艳婆婆那里。
　　我看到艳婆婆的时候，王大阳正闹腾地给她和王婶讲这两天的见闻，王婶笑得合不拢嘴，艳婆婆也陪着笑，眼神却是防空的。
　　我有些心疼，走到艳婆婆身后蒙了她眼睛，说：“你猜我是谁？”
　　艳婆婆说：“咱们家你这年龄的小姑娘就一个，你说你是谁。”

　　“我……”我推开艳婆婆，“不好玩！”
　　艳婆婆抓住我的手，用她粗糙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说：“小雪。”
　　“怎么了？”
　　“没什么。”艳婆婆起身，对我说，“有这玩的功夫，不如去把碗刷了把地扫了把这两天脏了的衣服洗了。”
　　“啊？”画风转变太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王大阳悻悻地拉着王婶回隔壁了。
　　那天晚上艳婆婆很沉默，我干完活腰酸背痛，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在半夜睡得浅的时候，依稀听到屋里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王大阳和阿憨正有说有笑地出门要去做工——当然了，王大阳说，阿憨笑。我寻上他们打了招呼，王大阳朝我挤了挤眼睛，说这两天大概会有籍官来统计各家的人丁，让我多使点心眼。
　　我应了，目光跟阿憨的撞上的时候，我们彼此还都躲闪了一下。

　　送走了他们，我坐在屋子里对着艳婆婆摆好的早餐发呆。这些日子的经历未免太过奇特，一觉醒来对自己之前全无意识，遇到了个老婆婆竟然是兰陵王亲娘，被开国将军当罪犯抓到军营，隔壁邻居寄居的青年又无比地古怪……
　　这一切都是巧合？
　　我不相信。
　　我承认人间命缘奇妙，却更信一切奇妙的表象之余都有内里的联系。一件两件巧合我也不会不信，但是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要我全凭巧合解释，我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只是，联系出自哪里呢？
　　我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想这些。
　　我走出正堂大门，瞥见王婶家的小菜园，突然就想起来初见阿憨的场景。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在阿憨背后看到了一种奇妙的力量，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从他背后飞出来，可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体现。
　　这段日子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是很多，可是阿憨却一直规规矩矩，抛开不讲话和破旧厚重的衣裳不讲。每天辛勤做工，货架也帮忙做活，能挣钱，老实，脾气好。关键是，人真的很好，不管是帮我还是帮大阳。
　　想着阿憨，我倒也觉得踏实了些，就像突然涌进心里一股暖流，再想想阿憨平日里憨憨傻傻的样子，真叫人忍不住笑呢。
　　“笑什么呢！”艳婆婆突然来拍了我脑袋。
　　“啊，什么，我在笑吗？”我揉揉被艳婆婆拍过的地方。
　　“嗯，笑得可傻了。”艳婆婆说，“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没有。”我说，忍住了笑，突然想起刚见面的时候我还把阿憨比附成我梦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而现在看他怂成那个样子，真是好笑。
　　“你瞧瞧，你这嘴都快要裂坏了的表情，到底怎么了？”
　　我看艳婆婆严肃起来，我也严肃了起来，说：“艳婆婆，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来某个人就想笑，嗯，看到他就想笑。”我又想起来头天晚上阿憨扯了扯我衣角，心都要化了，说：“如果他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有一点点恳求的样子，我就会担心……我这是怎么了？”
　　日期：2014-07-05 12:10
　　艳婆婆听完，竟然白了我一眼，说：“小孩子家家瞎想什么。”
　　“我这是瞎想吗？”我问，“我甚至还会想他骑行马背之上在广阔天地间奔驰的场景……虽然现在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了。”
　　艳婆婆放下扇子，惊慌地问我：“你不是看上兰陵王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会是。诶，艳婆婆，你说我这是……看上……他了！”我慌了。
　　艳婆婆又变成了慈祥的样子，摸着我的头，说：“姑娘啊，你这辈子总会遇到那么个人，他能把你折腾到生不如死半死不活，但是你就是愿意跟着他，而且你都被他折磨得就剩一口气了，还得为他活着，因为想见他担心他而不能死。”
　　“不不不哪有那么严重？我真的只是觉得这人很好玩而已，哪能扯到什么死不死的！”我想艳婆婆真的是想多了，赶紧辩解，又突然很想问，“不过……难道就没有那种彼此相知然后相守一生，什么沙场事江湖事朝堂事商场事全都没有，就两个人好好过好小日子？”

　　艳婆婆听罢，抄起她刚用来赶蚊虫的扇子，敲了一下我脑袋，指着我说：“没严重的你跟老婆子在这绕绕绕？赶紧去干活！”
　　我不解了，大清早的干什么活。我这是又说错什么话戳中她老人家神经了？
　　我看着艳婆婆朝外走的背影，心里不爽，这怪脾气老婆子，要不是看在你昨天见了你儿子正伤心，我肯定撂挑子不干了！
　　待晌午的时候，门外一行穿着官服和贵气衣裳的人经过，我想这大概就是籍官一行了。他们敲了王家门，王婶刚好不在。见着了我，就问：“小姑娘，这家可是只有一名唤王大阳的男丁？“
　　我点了点头。
　　“他们家的人去哪儿了？”
　　我低头，假装羞涩和胆怯。
　　他们还要说什么，我索性捂住脸，不作声了。
　　他们没了办法，留下一句“等这家有人了，叫他们去村里宗长那里报备一下。”

　　我没有松开捂脸的手，点了点头。
　　寻摸着到了午饭时间，我生了小火，倒了水在大锅里煮着，然后切了些菜叶子之类，想着在艳婆婆回来之前做点饭吃。做几口人呢？我的，艳婆婆的，王婶的……王大阳会不会回来呢？阿憨会不会回来呢？
　　他们都是正当年，该有一个人会被带走吧。虽然说得好听，北周已经没有赢的可能了，该是能速战速决，战完之后不仅新兵，就连本地老兵都如数送还，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事儿谁说的准。
　　王大阳是王婶的正经儿子，艳婆婆又看着他长大，若是两个男丁留一个，那必定是留王大阳咯。更何况，阿憨是没有身份的流民，若是被人戳破，怕是想留也留不住。
　　想到这里，我突然沮丧起来。认识阿憨也不过六七天，可是真的不舍得他离开，更别提上战场或者被当做流民遣回原地了。因为不能说话而被我逗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的阿憨，在灯下认真雕玉的阿憨，挡在凶煞官兵面前替我卖通关系的阿憨，受伤了之后丝毫不给我担心的阿憨，饭掉在地上都会继续吃下去的阿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