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7-07 21:15:58
　　像是形成的默契，许久没有服务生再次靠近这张桌子。张抑扬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杯子的外壁，把手前的一杯咖啡慢慢推向自己对面，左手拄着脑袋，依旧保持固定的姿态望向窗外。
　　桌子另一端有细小的座椅挪动声。
　　喝吧。这杯我没动过。

　　对面的人没有反应。一时间，围绕这张桌子有的只是无言的心事。
　　张抑扬回过头，神情惘然。三年了，我没有想过雨逍会连你也忘了。
　　身前的人明显动了动，看得出她想要说些什么。张抑扬默默打量她的一举一动，却好像未曾和她的视线对碰。
　　她笑了。抑扬，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是谁伤害他，我去找他，问他，他不肯告诉我，林小宁还把我从他家赶了出来。他分明是在置气……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谁还认得他，他就是要这样折磨我，我真的，不懂他……
　　张抑扬看着颜瑾，自见她第一面起，她终于在此刻透露出她真正的感情，再不是冷漠的单面人。这个面前的女孩把她的无助伤楚如同磨盘般碾出细沙般的痴语，用最直观的方式刻进他的脑海深处，听着听着他也恍惚了。这些年他无数次被困局迷惑，坚持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东西在支撑他，他要回到这里，寻找他的记忆，寻回他儿时曾经的梦想与冲劲。而此刻，他竟如此茫然，一如过往不知所云的二十二年记忆片段，都被那些风轻云淡的话语与脚步声踏碎了。

　　林雨逍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一路左拐右拐进街角不远的菜市场，在车上他的脑海一直浮现出张抑扬和颜瑾两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店亲密无隙的场景，他觉得头好痛，他终于再见到她了。有颜瑾在的场景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惧，她的目光好像能从万千张面孔中独独寻出他不带伤疤的那张脸，带着旧时温馨的、足以熨平伤痕的欺诈谎言。这日子他也想过改变，却总是一如既往，被戳中的也总是那块记忆。

　　一个人自言自语久了，总是会潜意识里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充满故事的人。林雨逍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今天是周末，他早早就下了班。原因很简单，林小宁要回家了。
　　在菜市场的时候和卖菜的大妈聊了聊，大妈对他的腿很是关念，一直在问他这么多菜能不能拎得动。他很久没有微笑过了。
　　阴晴不定的天，阵风呜咽作响。哗啦啦的窗纸抠住弄堂深处的墙壁。终于有一片坚持不住随风盘旋在脚下，林雨逍进屋，拿起钉锤和地上的窗纸重新敲钉。

　　林小宁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被收拾停当。她眯着眼，看样子风中有不少砂石，头发乱糟糟的。她进门马不停蹄地整理自己的妆容。
　　林雨逍切着菜，不时将头从厨房门口探出来。
　　林小宁看见他，开心地笑。哥，外面风好大，吹得我眼睛疼。你要做什么，我帮你罢。
　　林雨逍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林小宁迈着轻快的碎步蹦蹦跳跳地靠进他身旁。
　　她帮他捏肩。她告诉他一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很开心地讲述她是怎样在几乎没有复习的基础上考了全班第二名的，发成绩的时候自己紧张得快要爆炸了，拿到试卷的那一刻有多激动……她掏出自己所有的语言功力好把一切叙述得让林雨逍能够身临其境，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她明白他的哥哥最喜欢听她讲这些已经远去的生活。她就是在他一周周的聆听与微笑中度过了自己三年的高中生活，而且就快要毕业。她捏肩的手幅度略微有点大，透过衣领，一条潜伏的伤口像突突的蛇信冒出深红色的头。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停手。一时间很多之前暂时被搁置的东西宛如沙钟般再次被回转，于伤痕上方迟滞的指缝间流传出。
　　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他弯躬的身姿在菜板与炒锅前停留、往复、笨拙地挪动，就像一出蹩脚的舞台剧。
　　就在林雨逍收拾停当，喊她吃饭的时候，林小宁摆弄菜肴，磕磕绊绊地开口，哥，那个谁……他，他回来了，你知道的吧。
　　林雨逍好不容易坐下，挪动自己的右腿，道，谁。
　　张……抑扬。
　　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小宁低下头。我以为他会联系你的，哥。
　　她之所以这样问，也只是为了能从他的神态话语中了解一点，哪怕是只有一点关于张抑扬的消息。哥哥的答复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对待回忆的漫不经心。她明白有时自己的想法过于单纯，但对于他的撒谎，她还是感到失望。
　　林雨逍低头吃饭，忽然开口。小宁，你联系他们了，是吧。
　　林小宁强自镇定，笑着道，哥，你想多了，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联系的。再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号码。
　　这顿饭吃得很漫长。总有那么些心事穿插进无声中。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的两边默默吃着饭，林小宁数次想要打破尴尬的氛围，林雨逍黯然听她刻意发出的声响，将菜悉数拨进她的碗里。

　　晚上，林小宁复习完功课，伸个懒腰舒展已经困倦的身体，收拾课本准备休息。
　　屋内静得出奇。林小宁望着门廊上的灯光，就在台灯关掉的瞬间，寂寂然湮没因之愈加深沉的屋内阴暗。
　　林小宁流着泪，翻开手机，找到张抑扬的信息，摩挲许久，按下删除键。
　　卧室的门半掩，从门前那片阴影中可以听到林雨逍沉沉的呼吸声传出。林小宁悄悄靠近他，林雨逍三年来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他的睡姿很独特，侧躺着，双手紧紧攥住衣领，像是要把自己封存进一个口袋中。
　　那些金属质的支架闪着明晃晃的光，好像锋利的刀片，一瞬划破梦的呓语。
　　抑扬……
　　林小宁手扶着门框，指尖下意识深深扣进墙壁。
　　我们……三年不见了……你还认得我么……
　　你……知不知道，我怕……见到她，更怕见到你呵……就让我这样瘸一辈子，好不好……
　　我早就不是东西了……别说她还爱我，我不敢了，抑扬，我不敢……
　　你，明白么……
　　林小宁半跪在门前，捂着嘴不让自己嘶声哭泣。她冲着哥哥伸出手，却又无法抑制地垂下。那些人，那些年，那些岁月，你们都听到了么？林雨逍，他全部都放弃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