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强的爱人邓秀梅在县妇联工作，她当了多年女干部，又总是跟妇女打交道，磨练出了泼辣的性格，见丈夫窝在乡下多年不长进，说调回县城又调不回来，难免时常用话敲打他。也许是被女人压制得太狠，天生好脾气的张志强在乡政府始终扮演老好人角色，名义上是一把手，很多事情他却要听王根发的。形成这样的局面还有两个原因，张志强属外乡人，本乡本土的事只有王根发办起来比较顺手；其次是当年张志强落魄的时候，王根发曾经帮过他，他一直记挂着王根发对他的恩情，总想某一天能有所回报。

　　下放到松林乡劳动的经历，张志强终身难忘。
　　当年的张技术员也就是张志强从未干过农活，突然被迫在田间劳作，可谓脱胎换骨了一回。
　　先说犁地。松林乡地处丘陵，田土都是坡坡坎坎的，耕牛又奇缺，主要靠人力，犁田时需要一个人在前面拉犁头，另一个人在后面跟着扶犁把，两个人的配合要相得益彰步调一致犁头才走得稳，才能把地犁得平整。张志强是读书人，城里人，初到乡下，拉犁头没的力气，驾犁把又掌握不住平衡，总出洋相，一摔一个跟斗，田里的人都看他的热闹，更没有人愿意跟他搭伴。但每天分配的劳动任务不能耽搁，他只好一锄一锄地刨，别人收工了他还顶着星星披着月亮在田里劳动。时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王根发看不过去，派了一条耕牛给他，又指派一个村民教他驾牛犁地的技巧，他渐渐的也就学会了。

　　再就是抢收。不管夏天收麦子还是秋天收稻谷，南方的天气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抢收就是抢时间，变天之前把成熟的庄稼收回来，否则赶上阴雨天气，粮食晒不干，长了芽交不上合格的公粮，谁也背不起政治上的责任；抢节气播种，不能早也不能晚，相差一天都会影响庄稼的收成。张志强不会使用镰刀，每当收割的时候，他手上总是左一条伤口又一条伤口，重复感染，肿得像烫过的猪脚，最后镰刀也握不住。后来王根发派他和妇女一起劳动，在晒场上晒粮食，在田边堆草垛，慢慢才把手上的伤养好。

　　……
　　一桩桩一件件，过去有多少艰难都是王根发帮张志强扛过来的。大恩不言谢，张志强什么也没说，只希望有机会能为王根发做点事。
　　王根发这方面，他能如此照顾张志强，是觉得他有文化，绝非久居人下之人。至于运动，大大小小的运动搞了不少，三反五反，反右，大跃进，四清……不都过去了吗？是龙是虫，让时间作证，自然要见分晓。果然，几经周折，张志强到松林乡担任乡党委书记，和王根发共事。
　　张志强十分感激命运能如此安排，给他提供了还情的机会，工作中他处处谦让，以维护王根发在乡政府的威信为准则。这一来二去的，把张志强打磨得没有一点男人的脾性，回家跟邓秀梅比，他矮了一截，到乡政府上班也让人看着窝囊，自然而然，底下人心目中，只把王根发当成真正的一把手。
　　张志强心态好，他觉得这没什么，王根发比自己小十来岁，正当年富力强，在松林乡又有扎实的根基，由他做一把手倒不一定是件坏事。张志强决定住院手术的前几天，他曾和王根发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张志强说，他比邓秀梅大八岁，当初是自由恋爱，两个人感情好，然而结婚没多久运动开始了，他因为将化粪池改造成沼气池的事被打成修正主义黑苗，一个人下放到松林乡，自此没有过上个安定日子。好不容易落实政策，他却做了松林乡的“田坎官”，与在县城的邓秀梅离多聚少，他们的儿子张川伟和女儿张小春，都是邓秀梅独自拉扯大的，又一一安排了出路。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人，一心想早点退休回去，老了和女人守在一起，做个伴，补偿这些年欠下的感情债。

　　听张志强说起这件事，王根发的眼睛也红了。两年前，张志强原本可以调回县城，但王根发以两个人工作配合默契为由，到上面去找领导说，硬把他留下了。其实松林乡也不是缺了张志强这个书记就转不开，仍是王根发出于私心。他总在想，张志强走了以后，如果上面另外派一个书记到松林乡，不可能像张志强这样事事顺着他，王根发自己的这一套就搞不转了。然而，乡政府一把手虽然是上级任命的，但有时也要受下面推荐材料的影响。王根发未曾想到，那次张志强是推举王根发继任书记。事后，王根发悔得要死，由于自己的自私和功利，只怕一辈子都没有做一把手的命。

　　这一次张志强打的病退报告，同样推举由王根发继任松林乡党委书记，他怕王根发再把事情搞岔了，交病退报告时已经和他谈过，主要是给他通通气，让他在上、下关节上好好铺排一下。
　　王根发听从张志强的意见，到区上及县里面走了走，带着乡下产的土鸡和野生鲫鱼，跟相关部门领导联络感情。又特意到县人大主任李宏敏家，把李开明近期的良好表现着重渲染了一番。
　　那天，李宏敏见到王根发甚是高兴，陪他坐了好一会儿，恳切说道，开明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他有多年当警察的经历，尽管工作中出了意外，搞治安还是有一套……王乡长啊，现在开明到了你那里，请务必严加管束，把他的性子磨一磨，等过了考察试用期，如果没的问题，把他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去锻炼，给他一个机会！
　　王根发说，李主任放心，我们一定综合考虑，把小李的岗位安排好，还请您对松林乡的工作多加指点，多加指点啊！
　　李宏敏自然明白王根发的心思，但他没有明确表态，只提了一下县委目前对乡镇一级干部的任用原则。根据内部消息，县委综合考虑松林乡的实际情况，下一届书记和乡长人选将在该乡现有干部中提拔。也就是说，即使张志强病退，继任者仍在松林乡现任干部中产生。
　　这个提示让王根发心里有了底。想到年终考核，下面村社拖欠提留款是他工作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硬伤，他得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因此，这次到医院探望张志强，他道出了自己的打算，尽管遭到张志强反对，他还是决心一意孤行，准备用村干部补助费打白条的方式，迫使村干部向村民追讨欠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