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一直是我生命中的那束光。我知道张抑扬和你不一样，他的目光比我们干净纯碎得多。那天他背着你往家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你的模样。你也可以像他一样，那么阳光，那么干净……我在想，哥哥，你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一样，不再被关押在记忆伤恸的暮霭世界里，憋出一身的委屈和颓败。我喜欢上了他的世界里那一抹色彩，你不是问过我每天晚饭前我都去了哪里么，我告诉你，我就守在弄堂口，看着他的背影啊。

　　我从七岁那年就习惯了去做一个只会苦等的傻瓜，我恋上了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男孩，他让我着迷，同样让我心甘情愿地一直等下去。我没有把这些心事告诉任何人，我没有人可以诉说，我怕你骂我傻，怕妈说我笨，怕自己说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和情感。我都明白，我只是找不到角落去治愈那些日积月累的“疾病”。我比你明白这一切要更早一点，早在我知道林彤姐姐也喜欢张抑扬以后我便明白这样的痴等带给我的只是无望和痛苦。我是谁，我没资格去和她争，我不配……

　　哥哥，我很早就知道我配不上一些人……而那些人，那些……会伤人的……我们只是他们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过客，他们很快会驶离我们，彻底将我们遗忘。我也想勇敢地踏出这讨厌的轨迹，去追寻梦想中的生活和爱。你比我勇敢，你走出去了，可是你带回来的却是这一身的伤。
　　哥哥，你爱得盲目而自绝后路，毫不在意你只能抓着她的翅膀飞，如果她飞倦了，你也将坠亡。我们能给你的只有这双腿，可是它也，它也……
　　它也断了！……林小宁缓缓抚过林雨逍断裂的腿，双手冰凉。
　　泪如雨下！
　　哥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夜，冷得让人心痛。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妈走了，我只剩你了。我求你，你好起来，不要让我独自承受一切，我太累了，哥，我好累啊……
　　哥……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到之处，林雨逍的脸上依旧沉寂一片。可是，可是……
　　泪……

　　泪水从他的眼角处滑落，顺着纱布滚下。他沉默地哭，哭声无助而低沉。林小宁怔怔看着，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悲伤。
　　她轻声对他说，哥，别哭，伤口还没长好，小心感染。
　　林雨逍，你别哭……
　　林……雨逍……
　　她呆呆地看着林雨逍麻木的脸上依旧汹涌不休的泪水，忽然上前，用力抱住了他。眼泪，眼泪，眼泪……泪水和嘶吼一起盘桓在肩头，湮没此前所有的话语。林雨逍冷冷地看着夜空流泪，他的身前，林小宁搂着他，哭声被夜空传散向无边无际的尘世。林小宁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哥，为什么会这样……

　　哥……
　　日期：2015-07-01 20:40:58
　　哥哥，恨也需要勇气，你并不孤单，我陪你，我们一起面对一切。哥哥，我愿意跟在你身后永远做你的那个“小跟班”，失去让我懂得更加爱你，你还那么年轻，哥，你还那么年轻……
　　哥，你看看你的腿，还有你的脸……你失去的不止是爱。你恨吧，我陪你一起，只要你回来。
　　你不要害怕，我会陪你，你不会是一个人……
　　哥，你不要觉得孤单。
　　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天的夜在林小宁无休止般的梦呓与沉沉睡去后终于不再有泪水洒落在风中，那样的夜太伤人，伤得很漫长。林小宁枕着哥哥的腿终于闭上眼彻底静了下来，面容上依旧是消散不去的疲惫。林雨逍定定望着远方，他一直看着，看着那夜幕，深深笼罩在他们身上。
　　多日来的病痛与疯狂，多日来的消沉与泪水，悲伤和失望……他，终于醒了。
　　数日后的正午，医生来到病房为他取下了石膏，拆去了眼角和背部的针线。他依靠着腿部笨重不适的金属支架第一次不倚靠林小宁，一瘸一拐，走下了楼梯，来到医院的正门大厅。大厅里摆放着一面巨大的立镜，他缓缓走上前，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还有背部隔着病服都依稀可以看得清的一条条巨大的伤口，像一条条毒蛇盘附在自己身上，丑陋得让人想要呕吐，想要将它们从身体上撕扯下来，咬碎。那天他站在一面镜子前盯着里面的人影看了好久，带着病态的面容，冷冷看着自己的脸。眼角有疤，尽管经过缝合，看上去还是让人惊怕，触目惊心。

　　他很久很久未曾在人流中动过，人们经过他的身边，走得那么匆忙。
　　他把手心摊开，上面蜷缩着一条手链。那是他原定要送给颜瑾的生日礼物。他看着手链从指尖滑落，茫然望向大门外未知的角落。
　　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还有一个妹妹，和你的母亲吧……如果你胆敢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人，包括林老板的女儿，那就对不起了……我很难保证你身上发生的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那人说过的话，他不能忘记。他也曾咬牙切齿地无数次回想起那夜深刻心间的面孔与话语，到如今，也只能是麻木的恨了。自己已经这样了，他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渐渐接受了自己“受伤”的事实，心头也渐渐不再被淋淋的鲜血所遮盖，所折磨。他不能忘记的是他终于还是被“改变”了，他终于可以彻底和一些东西，一些曾经很美好，很让他向往的东西——说再见了。
　　手链掉落地上，路人走过掠起一阵风，直到一双手拾起它，拍掉上面的尘土。
　　望着他冷峻的面庞，她浅浅地露出笑容。
　　你好了。她轻声说。
　　她在他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的目光下摊开了右手，是一颗与自己房间里一模一样的星星。她把它举到齐眉的地方，细细端详。
　　林雨逍望着韩菲，定定注视着她，一句话也不曾说。

　　有人在向他们靠近。当林小宁看到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原本急匆匆的脚步不由得也慢了下来。
　　哥哥，你好像还不知道，那天晚上，其实是韩菲姐姐救了你的……林小宁走到韩菲身边，很感激地笑了笑。
　　韩菲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之后，两个人的目光，不由齐齐看向面前兀自一动不动的林雨逍。
　　看着看着，韩菲的眼眶湿红了。

　　林雨逍呆呆望着韩菲，一刹那间他的瞳孔中闪过了无数个片段，藏在重重叠叠的迷雾背后缓缓向眼角涌动，让沉默破开冰封。他的思绪开始倒回，不停回转，向回，向回……那一夜的雨……那一夜的血色的天……
　　抱着他哭……搂住他让他坚持住，为他呼喊，为他求救……那个人，用她细弱的肩膀给他全部的倚靠和温暖，不让风雨将他埋葬，不让他在噩梦般的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流出的全是挣扎过后死一般的心丧……他再次醒过来时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他已想不起曾经给过他“幸福”“希望”的人们，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夜的雨，还有为了他而伤心难过的哭喊……
　　多少往事，都随着伤口里的恨，渐渐流走了。终于有一天，当他重新拥有了恨的权利，他眼角带血，重新审视过自己那段十字岔口的年华，一切都消失了，他不再是他，不再是站在路口踯躅徘徊的那个简单的男孩。他“长大”了……一切都像是一场诡谲的梦，只有风，抚过身躯，抚过时间的痕迹，似在远去的岔口找寻些什么。
　　如果有一天，它可以把一切风化，或许他们的故事，在不久的将来，还将继续。
　　一切的一切，不是开始，更不是结局。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