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洲开始还自信满满——当年我也是在运动队呆过的，虽说这二十年来长了一百多斤，对付又矮又瘦的马小帅怎在话下。没想到，打了十分钟他就气喘吁吁，在体力不支的那一刻马建洲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自己已经老了。可马小帅依然上蹿下跳，满场飞奔。马建洲不愿意投降，他投降了，就要把儿子的命运葬送在这场比赛里，是自己拍着胸脯对孙吟说“我肯定把他打趴下，让他老老实实地回学校”。马建洲拼了老命防守，努力挪着沉重的步子，靠着二百多斤的身躯挡住马小帅突破路线——至于远投，只能放了。

　　马小帅那天手感极差，多次远投都没能得手，好在父亲年老体迈，进攻能力退化到基本为零，要不然背打起内线来，自己哪里吃得消。不过这场比赛没这么轻松，自己虽说体力占优，但父亲占住内线，几乎把整个三秒区填满。马小帅屡屡突破过去时有如撞到墙上，只能在进攻的转换中消耗对方体力。
　　父子二人打到天黑才分出胜负，十比三，小帅赢了，在看着最后一球进入篮筐后，马建洲瘫软到地上。他在那片水泥球场上躺了足足十分钟才缓过来，他对马小帅说：“真这么不想上？”
　　马小帅点头。
　　马建洲狼狈地爬起来，说：“先回家吧。”
　　日期：2012-4-30 19:04:00

　　2.28 央求
　　孙吟见父子二人都阴沉着脸回来，问：“怎么样？”
　　马小帅没说话，马建洲轻摇了两下头。
　　“先吃饭。”孙吟手忙脚乱地摘下围裙，又说了一遍，“我和小然吃过了，你们吃。”
　　这顿饭吃得很漫长，漫长得似乎有一个世纪。在这漫长的一个世纪中，只能听见夹菜、咀嚼和小然房间里传来的背书声“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银瓶……银瓶……”，小然背的很吃力，每次背到一半便忘记，又要重头开始背。就这么反复了十几次，马建洲和马小帅才放下筷子。

　　孙吟见父子二人吃完，说：“到里屋来。”
　　马小帅跟在孙吟背后，马建洲在最后。
　　孙吟走到床边，转过身来，她哽咽着说：“小帅，算妈妈求你，别退学，行吗？”
　　马小帅攥紧拳头，咬紧嘴唇，没回话。
　　马建洲背过身去，对着窗外，啪啪给了自己两嘴巴子，留下两道响亮的回声。

　　孙吟说：“你不上学，就得和我们一样，每天早起晚归，一年到头都休息不了，吃苦力，干累活，被人家看不起……”
　　马小帅趴在衣柜上——那还是父母结婚时打的衣柜，他把头埋在胳膊里，痛哭流涕，还是没有说话。
　　孙吟已是满面泪水，她说：“等你上大学了，毕业了，想做什么都行，没人拦着你，你就答应妈妈，现在先去把书读好了。”
　　马小帅软了下来，他蹲在地上，眼睛已经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他抬头说：“别逼我行不行，别逼我了……行不行……”
　　“小帅……”孙吟已经说不下去话，“你……就听……妈妈一回，行吗？”
　　马小帅把眼泪擦在袖子上，说：“我明天会去……”说完他乏力地走回被窝，没脱衣服，蒙着头痛哭了一夜。在接下来的一两月时间里，马小帅没跟父母说一句话，他去上学了，一节课都没差，和所有人早起晚归，只是坐在那里，坐累了就睡，睡醒了就把课当相声听。李老师对他说：“马小帅，我对你什么要求都没有，你不学习没问题，只要你别影响别人学习就行了。”马小帅变得沉默，变得寡言，他忘记了怎么接老师的话茬，也忘记了怎么在课堂上和人说话，他不打篮球，也不画画，每天都在重复、煎熬、失落中度过。他觉得，他的生活到了二十二岁才会有意义，他甚至幻想在那天，抛弃所有，忘记一切，背着发白的背包，走在一条路上，路两边是青绿的草原，路没有尽头，和湛蓝的天空对接在一起……

　　2.29复燃
　　夜晚似乎让人十分疲惫，连灯光都透着懒劲，时而发出一声沉闷的抱怨——“噔”。苏惠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看了看时钟，一点了。她尝试了很多方法，数绵羊、听音乐，甚至做了二十多个仰卧起坐——只让她很累，却无法让她睡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马小帅写情书的时候，自己说“要以学习为重”，现在马小帅听话了，不写了，自己反而落寞了起来。她实在捉摸不透自己，嘴上说不要追了，心里却希望马小帅继续追，可即便马小帅继续追了，自己会给他机会吗？想到这里，她更矛盾了，用枕头蒙住脸，大叫了一声“啊——！”

　　第二天早操，苏惠遮遮掩掩地问林映池：“马小帅放弃了吧？”
　　“不知道，他最近很消沉，每天都跟失恋了似的。”林映池说，“是不是你把他打击了啊？”
　　“我没啊！我一直都说让他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没说。”苏惠不解道。
　　“反正他最近跟死人似的，和祥林嫂差不多。”
　　“祥林嫂？”苏惠疑惑道。

　　“只有眼睛间或一轮，才能证明是个活物。”林映池解释道。
　　“没这么夸张吧。”苏惠听后不禁一阵胆寒，“你别吓我啊，说得他要寻短见似的。”
　　“就他那行尸走肉的样，你没发现？”
　　“我闲啊，没事观察他。”
　　“我不管，反正我弟弟都是被你害得，你得负责。”

　　“他又没怀上我的孩子……难道……难道……”苏惠做叹气状，“哎，都怪我不小心！”
　　林映池揉了揉肚子，说：“还是双胞胎喱！”
　　在林映池的怂恿下，马小帅又给苏惠写了一封“看破红尘的情书”，特别凄凉，忽而如同被丈夫抛弃的寡妇，忽而如同大漠里无处落脚的秃鹰，让苏惠看得心惊肉跳。苏惠斟酌了很久——不是斟酌回或不回，而是斟酌回什么。终于，在经苏惠A和苏惠B之间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回了这么一封信：
　　马小帅：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这封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成绩下降这么快，我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难道你一点不在乎自己吗，考一中是你自己的事情啊。我希望你能把结余下来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上，现在不是时候，不代表以后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往后的时光还很多，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什么桂林、海南、西藏，你听好了，你要是能考上一中，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会给你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就靠你自己了。对了，把你家的电话留给林映池，这个星期天下午不要出门，等我电话，我得好好教训一下你。

　　苏惠
　　这封信让马小帅欣喜不已，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高兴地笑出声来，第二天一早，他就把电话号码交给了林映池，还遭到了林映池的一通调戏：“小样！”
　　午饭时，林映池电话号码抄给了苏惠，她问苏惠道：“你动心了？”
　　“没有。”苏惠斩钉截铁地说。
　　“那为什么要他的电话？”

　　“我觉得他要是因为我就这么荒废了，太可惜了。”苏惠说。
　　“难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苏惠犹豫了一会，说：“我不知道，反正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很正常，都是同学。可现在，我觉得，很别扭，特别别扭。”
　　“打电话说什么？”
　　“要不然我直接说不可能吧。”苏惠慌乱道，“你看他成绩都落到哪里去了。”

　　“哟哟哟，你看你关心的，什么都为他着想，还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哎哎！”苏惠脸红道，“不是你那天说的，说给他点甜头什么的，让他能好好学习，你不更关心他？”
　　“他是我弟弟，能一样么！”
　　日期：2012-4-30 22:12:00
　　2.30 电话
　　星期天的下午，苏惠果然没有食言，她来了电话：“喂，马小帅？”
　　“是我。”马小帅故作平静道——知道苏惠要来电话，他整个上午都在客厅里兴奋哆嗦，吃完午饭就守在电话旁边了。

　　“额，那个那个，你干嘛呢？”
　　“我刚刚吃过，正在消化食物。”
　　“今天你没看书吗？”
　　“看书？看了，看了！”
　　“看的什么？”

　　“背的是小石潭记……”马小帅光顾着兴奋了，哪里想得起来看书，听苏惠问起，胡乱编道。
　　“没骗我吧？”
　　“好吧，我什么都没看。”马小帅迅速缴枪。
　　“你……！”
　　“这个……星期天本来就是休息的，劳逸结合，劳逸结合，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