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26 10:46:25
　　3、媒人登门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上一束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唐寡妇脸上，总算把她扰醒过来。她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起得这样迟，尽管屋里不会有人督促她，此时她还是觉得有一丝一缕的不安在心里盘绕。啷咯可以睡懒觉呢？像我这种人，前世莫修到睡懒觉的命……她自言自语着，慢慢翻身起床，因为胳膊和腿仍是隐隐作痛，等她摸索着穿好衣裳，已经半上午。
　　打开房门，不见罗顺娃，也不见豆腐担子，唐寡妇知道，儿子替她卖豆腐去了。她有些担心，不晓得他会不会把价钱卖低了。镇上那些住家女人，一个一个猴精，买东西勒会讲价，还喜欢在称上抠，明明斤两已经足了，却要涎着脸自己切一小块豆腐添一添，到付帐时，那三分、两分的零钱又总是抹掉不给。和那样的人做生意，稍稍马虎一下就要舍本……然而，她晓得此时无论怎样担心都不起任何作用，就想，让顺娃单独历练也好，自己这个岁数，担子慢慢挑不动了，不可能照看他一辈子，他早晚要顶门立户过日子。

　　起迟的唐寡妇坐在门前那块石头上。茅草屋外面有一片猪腰型的狭长空坝，中间堆着一些柴草，边上栽着几棵苦楝树。有两只麻雀在柴草边跳来跳去，不像啄食的样子，它们叽叽喳喳叫唤，倒像是两个人儿在斗嘴。
　　唐寡妇盯着吵闹的麻雀，但它们并未真正进到她的意识，她是在想别的事情，想自己辛苦半晚磨好的一担豆腐，想顺娃去赶集可能出现的状况，有点心潮起伏，胸闷得不行。她是一个劳碌惯的人，不过片刻小憩，这样在门前枯坐反而觉得胳膊和腿痛得更厉害，浑身上下哪儿都难受，于是她站起身在空坝里走了几步，那两只斗嘴的麻雀惊飞起来，一下子就飞到茅屋顶上去了。起飞的麻雀似乎也惊动了她，她才真正注意它们，于是扭头对着屋顶“嘘嘘”吆喝几声。两只麻雀却不理睬她，站在屋顶叽叽喳喳，很激昂地继续斗嘴。这使她突然想到死去二十年的罗木匠，临死的前几天也是这样和她斗嘴来着。

　　算了吧，你们！唐寡妇仰头对麻雀说。但两只雀儿还是不理睬她。她不再管它们了，让它们去吵闹，然后去后悔。她是这样想的：麻雀其实和人差不多，在一起的时候拌嘴，分开了又在心里牵扯……
　　唐寡妇回头望望空坝，阳光多么充足，灿烂而耀眼。她想，不能辜负这满世界的阳光，应该做点事。趁这半日闲歇，她要把很久没有收拾过的房屋好好地拾缀一下。
　　想到要做事，唐寡妇强打起精神。她折身回到屋里，扫了地，用湿抹布擦了家什，又把自己的被子和儿子的被子都拆开了，在房门外的两棵苦楝树之间拉上一根麻绳，将拆下来的两条破棉絮搭在麻绳上，用一截竹竿掸。噗，噗，噗，竹竿一下一下地敲，棉絮上的灰尘飞起来。掸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棉絮抹展，晾晒在白亮亮的太阳里。
　　日期：2013-08-26 10:47:23
　　唐寡妇有些不明白，或者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媒婆王三嬢怎么突然爬坡上坎走到了自家茅屋跟前？正愣怔着，王三嬢先开口说话了，她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唐家嫂子，说你在家里收拾洗整，有喜事临门了啊！
　　唐寡妇淡然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没的祸事已经阿弥托佛，哪里来的喜事！你一个大忙人，今天咋有空窜门子？你坐嘛！唐寡妇说着，指了指门前的石头。
　　王三嬢不看那块石头，她奔过来，伸手拉住唐寡妇的手，眉开眼笑地说，唐家嫂子，我们有几年不见了呀，今天我来捎喜讯，要给你的儿子做一回大媒！
　　听见这话，唐寡妇吃一惊不小，不禁往后打个趔趄。她定了定神，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说，真的么？青天白日，你不要拿玩笑话哄我！
　　王三嬢打着哈哈，说，我在这十里八湾跑，成全了几多的夫妻！唐家嫂子，你啥时候听说我的话是用来哄人的？

　　唐寡妇喜出望外，简直乐昏了头。她把王三嬢请进屋，扯起自己腰上系的围裙将一条破条凳擦了又擦，让王三嬢坐下。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锅灶前，点燃柴草烧开一碗水，往开水碗里舀了几大勺白砂糖，端到王三嬢面前，请她喝糖水。
　　王三嬢一边喝着甜得齁人的糖水，一边向唐寡妇详尽介绍女方的情况。女方家在离钱唐村三十多里地的白马庙镇，家里原本有五口人，两个老的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再就是这个女儿。现在儿子儿媳已经分家另过了，只两个老的和女儿一起生活。
　　这样的人家好，简单。唐寡妇说。
　　一家子都是老实人！王三嬢说。
　　老实好，老实人有菩萨照看……唐寡妇笑着，答着。因为笑得太厉害，她脸上的皱纹都堆挤在一起，像刚用犁耙翻耕过的田垄样纵横交错。
　　不过呢，那女子这里是有点问题，岁数也比罗顺娃大。王三嬢抬起兰花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壳，补充道。
　　脑壳有问题……是不是傻得很呀？唐寡妇犹豫了一下说。她心里不禁想，难怪平时眼睛里只能装下有钱人的王三嬢，今天费心巴巴主动跑到这茅草屋来提亲，总是有问题的。
　　王三嬢干笑两声，双下巴一颤一颤地，说唐家嫂子，不是我喜欢讲小话，像你们家这个条件，上无片瓦，在村子里又是势单力薄的外姓，住在这荒坡上，能有女娃肯嫁进门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想着去挑别人的毛病？
　　不是啊，不是我要挑毛病啊……我是说，那女子如果傻得很，娶回家有什么用呢？可不是凭白添一个负担么？唐寡妇依然笑着。
　　嘿嘿，要我说，别的条件你们家讲不起，只能讲一些实际的，比如你的儿子顺娃，娶婆娘为啥呢？不就是为了延续罗木匠的香火嘛！只要那女子过了门能生娃，这才是头等大事。

　　我们咋晓得那女子将来能不能生娃……唐寡妇惴惴道。
　　王三嬢突然将嘴凑到唐寡妇耳朵前，低声说，那女子已经生下一个娃，还是个男娃，也不晓得他们村哪个背时鬼做的缺德事，她自己脑壳糊涂，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个老的羞不过，娃儿生下来就抱去送人了。两个老的想到他们真是老了，不能照看这个傻女一辈子，才急忙托媒人，要找一户相当的本分人家把她嫁出去，才能省心。
　　这个，这个……还有这样多的事！唐寡妇为难了，她心里实在不想给儿子定这样一门亲！然而，好一些的女娃，谁又肯嫁到这荒坡上的茅草屋里来呢？她又想。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一点没有隐瞒，你们自己决定，如果想让女方来见面，我今晚把她领过来，如果不想见面，我去找下一户人家。王三嬢说着，起身欲走。

　　大妹子，劳你费心，我想，我想……还是见见面，问问顺娃的意思，看他咋说……白马庙的人，有三十多里路哩，你今晚啷咯把她领来呢？唐寡妇急忙笑道。
　　王三嬢也笑了，说嫂子是不晓得，女子的姑妈嫁在王家湾，和我一个村子，正是她姑妈托我说媒，人已经送过来了，就住在她姑妈家里，要见面容易呀！
　　随后王三嬢走了，转眼下了坡梁。唐寡妇远远瞧着她的背影，肥胖的屁股上一堆赘肉，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突然让唐寡妇生出一种敌意来。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无可奈何！唐寡妇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已经走远的尖牙利嘴的妇人。她从屋后拖出一把竹笤帚，狠狠地扫门前的空坝，扫得尘土飞扬。

　　整个下午，唐寡妇在屋里屋外颠来颠去，收拾完这里又收拾那里，连空坝中央的一堆柴草都拾到屋后码整齐了。就这样，她慌慌乱乱做着各种准备，要在今晚给儿子相亲，心里却不知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