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这么怕它，肯定谁都不敢下手。反正绑在这里是死定了。”胡伯凑近去看，“很年轻，它的牙齿几乎没有磨损……”
　　话音未落，它的头颅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连忙躲开几步。胡伯弯下腰，抓在手里。
　　“竟然是这样，它早就死了。你看，它的脑袋是砍下来的，切口很平整。”他惊奇地说，“那为什么还要用铁链？难道砍掉脑袋，还不能让他们放心？”
　　“胡伯，收拾一下，早点吃饭睡觉。”阿琳拿着吃剩的兔肉、野菜。

　　他答应一声，把头骨恋恋不舍地放回去。我和他一起收拾地上的碎骨，看样子我们要和它共度良宵了。外面的世界浸泡在雨水里，我们也别无选择。而它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已是百多年前的往事，我们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猜测。
　　躺下去之前，胡伯神秘兮兮地靠过来：“我找到了这个，在它的脚边。原来应该是挂在脖子上的，棉绳烂断了。”
　　他的手心摊着个金属制的月牙挂坠。
　　日期：2013-06-14 21:17:00
　　第十六章 虫囊

　　我们在泥水里跋涉整整十天，从开始的狼狈不堪，到最后麻木得像个局外人。我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机械地行走，脑中一片空白。我能坚持着不倒下去，大概要归功于胡伯皮囊里的苦水，但总有一天会喝完。以我的身体素质，不知道能不能撑住半天。
　　我蒙着头，余光中有抹红色在跳跃。她的动作也不再敏捷，疲倦仿佛是道无形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红色突然停在面前，她说：“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我抬起头，居然看到几缕久违的阳光。我的思维还反应不过来，呆在原地。阿琳脱掉雨衣，那雨衣布满大大小小的破洞。
　　她转身帮我边脱边说：“胡伯，找个营地，我们休整下。”
　　我一屁股坐倒，阿琳同样坐倒。我们看看彼此，她送给我一丝少有的笑容。我想我的模样肯定像个脏乎乎的木乃伊，于是也笑笑。胡伯歪歪扭扭地绕到那边，消失在石头后。我实在没有力气去帮他，而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对丛林的熟悉，简直是在自己屋里转悠。
　　胡伯的身影又冒出来，他挥挥手：“这里有个湖，快来。”
　　阿琳一个箭步冲去，她又变得身轻如燕。我磕磕绊绊地跟着，走到胡伯身边，果然看到一片很大的水面。阿琳已经丢下背包，独自跑向湖边。
　　日期：2013-06-14 21:17:00
　　“我们去那里。”胡伯指指百米开外的空地。
　　我想也不想地喊：“阿琳，是这边。”
　　“别叫她。她是……”胡伯咳嗽一声。

　　我明白过来，尴尬地拿起她脱下的背包。我们一前一后走到空地，开始搭建炉灶。近一个月的野外生活，让我对此类工作很擅长。
　　胡伯摆弄着他的瓶罐：“等下我们去捉大鱼，开开鲜。”
　　“我们没有带什么渔具啊。”我不解。
　　他挑出一个小瓶：“那要看它的本事。”
　　我定睛看去，却瞧见娇小的身形出现在他身后。阿琳边擦湿漉漉的头发，边坐在我对面，她的脸映衬着明媚的光亮，有股别样的甜美。
　　胡伯又咳嗽一声：“走吧，我们去捉鱼。”
　　我赶紧跟上去，走出去几米，不由地回头望一眼。

　　这片水，初初看时，只觉得她的宽广。而此时，她宛如善良大方的女子，在我们面前舒展开温柔的情怀。我蹲下去，拨了拨水面，触手是温热的。
　　日期：2013-06-14 21:18:00
　　胡伯拧开瓶盖，朝水里倒进去四、五只不知名的小虫。那小虫挥舞着触脚，争先恐后地逃向水底。
　　他示意噤声：“别出声，我们看着。”
　　半天没有动静，眼看着小虫要沉到看不见的深处，忽然出现个圆滚滚的鱼头。那条鱼扭着尾巴，一下把小虫吞进嘴里。小虫刚进去，它挣扎几下，白肚皮朝上浮出了水面。不等我欢呼，又一条鱼不甘心似的浮上来，还不住地吹泡泡。
　　胡伯利索地抄起鱼，甩在岸边。那鱼掉在地上直挺挺的也不跳，只有眼睛是鲜活的。他从鱼嘴里一番抠弄，捉出小虫，丢进瓶里。两条鱼立刻活蹦乱跳起来。
　　他得意地晃晃鱼：“走吧，晚上吃水煮鱼。”
　　我对胡伯的佩服虽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过短短几分钟，手到鱼来，还是超乎我的意料。事实上也正是他的忙前忙后，让原本危机重重的雨林温顺许多。
　　看着盈盈的水光，我有点不舍：“胡伯，你先回去。我等会打水回来。”
　　他点点头，转身跳上几块乱石，离开了我的视线。偌大的水面，静悄悄地躺在眼前，我有种短暂的置身事外的愉悦。我脱掉鞋子，赤着脚泡进水里，温热的感觉包围上来，说不出的舒畅。我干脆彻底把自己从黏糊疲惫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小心地探入水中。柔软的湖水渐渐漫过腰际，我全身一阵轻松。可不到半秒，突然有股阴冷紧紧抓住脚踝。我急忙跳起来，撑在石头上的手慌乱中一松，整个人瞬间失去依托，任由身体向水里滑去。我来不及惊呼，脚却踩到了底，湖底似乎是松软的细沙。我怔怔地回过神，趟着水，狼狈地爬上岸边。留在腿上的寒意依然清晰，我搓搓缩紧的毛孔。是我谨慎过度，竟然让湖水的温差吓一跳。

　　日期：2013-06-14 21:18:00
　　水面上有张缠满纱布的脸对着我，有些陌生，看不出表情。我冒出来强烈的念头，想看看里面究竟是惊慌失措还是幸灾乐祸。当然，我也想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我伸手解开结扣，一层一层往里剥。刚刚撕开一个角，我愣了愣，不住地颤抖。我很惊奇，能坚持到揭开最后一层。两个多月未见的脸，再出现时，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这到底是不是我的脸。然后，我忍不住呕吐起来，直到干呕着吐不出来为止。我的脸像个莲蓬，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小孔里正抽出腥红的肉芽。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营地。阿琳迎面撞见我，惊得睁大眼睛。
　　胡伯抬起头：“你怎么解开……”
　　“胡伯，我怎么弄成这样？”
　　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我顶多是被那个披着盔甲的人砍一刀，不会形成这种小孔。

　　“你的脸，你不要解开，不会有什么事的。”他拉住我，“阿琳，你看……”
　　阿琳接道：“告诉他吧。”
　　“不出几天就会好的，你偏偏要解开来。”胡伯面露难色，他从怀里摸出个黑色小罐，“是它们，在你脸上留下的。”
　　日期：2013-06-14 21:18:00

　　我猛然记起，昏迷中那种钻到骨髓里的麻痒。难道是他们把小虫丢我脸上，让它们钻进肉里。脸上隐隐传来麻痒，我条件反射般抓上去，想把它们扣出来。它们肯定会在我的四肢五骸里乱钻，而我就像个行走的虫囊。
　　胡伯一下捏住我的手：“你别乱碰，我早就捉出来了。”
　　我的戒备之心陡起：“你们为什么……”
　　“当时你昏迷不醒，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他打断我：“你不用担心，你的脸恢复很好，以后保证不留痕迹……”
　　阿琳打断他：“是我，我不能等。”
　　“我等不起，所以让胡伯用最快的手段让你醒。”她对上我的眼神，“你昏迷着，可能一年醒，可能两年醒，也可能永远不会醒。”
　　日期：2013-06-14 21:20:00
　　看着她坚决的目光，我知道，我只能相信她。他们要是想害我，可以有千万种方式，而且他们一人在危急关头出手救过我，一人在每时每刻照顾我。

　　我泄了气：“它们是什么？”
　　“它们是我最最宝贝的……”胡伯换个语气，“它们叫失魂虫，是我们用来逼供的。它往肉里钻时产生的痛苦，任凭再硬的人也会失魂落魄地招出来。当时你的情况，确实很严重，我第一次丢五只，你才动动手指。要不是它们，你可能真的会昏迷很久。”
　　想到那个痛苦，我脸上的肌肉直抽搐。我在昏迷之中都觉得忍无可忍，如果在清醒状态丢上去，那滋味可想而知。
　　胡伯又帮我把纱布一层一层地缠起来，边缠边说：“看你，自己吓自己。本来到愈合的时候，你也不会知道有这回事。”
　　当天，我脆弱得说不出话。第二天醒来，我摸摸脸上的纱布，发现不再那么变扭。丛林的磨砺已让我的神经变得越来越坚强，或者说是越来越麻木。至少我还能站起来，和他们一起继续寻找事情的真相。阿琳弯着腰，正在整理背包。我和她打声招呼，绕了一圈，没有看见胡伯的身影。
　　我问：“胡伯呢？”
　　她说：“他又去捉鱼了，备上几条明后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