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11 23:07:12
　　7、仰望幸福
　　罗顺娃到城区转了转，去了南纪门劳务市场。可是，工作还没有找，填表的时候，管理员要他给中介交押金。他摸摸口袋里不多的钱，离开南纪门，找到一个游散民工集聚的地方。民工们在那里自己揽活，不需要中介。
　　那是一个乱糟糟的地方。民工不少，也有急于找工作的无业市民，他们和那些圈在笼里的鸡鸭鹅鹌鹑鸽子拥挤在一条街巷里。街巷两边是店铺，只卖花草虫鱼，或者屠宰家禽家畜，还有两家卖猪下水的，家禽的吵闹和氤氲臭气笼罩着整条街巷。可是，集聚在此的人们对这样的环境似乎无知无觉，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扎成堆，站着或是坐在街沿边，低声讲话，有时茫然地看看在街巷里走动的人。

　　偶尔有人向他们走来，他们立刻精神抖擞，纷纷围拢去搭讪。
　　老板，装修吗？我们包工包料。
　　老板，需要木工吗？
　　老板，我是瓦工，也铺设电线，改下水。
　　老板，你雇保姆吗？带小孩、照顾病人、伺候月子都行。
　　……
　　那个人不耐烦地摇摇手。他是来买鸡的。鸡笼就摆在他们身边。
　　他们泄了气，回到原先站着或坐着的地方，讲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打哈欠，左顾右盼。
　　这时又有人走过来了。他们又围上去，又喊老板。
　　那个被喊作老板的男人说，我们酒店招三名洗碗工，有没的人做？
　　多少钱一个月？

　　七十块，干得好年底发奖金。
　　七十块太少了，还要等到年底才发奖金，谁晓得能不能干到年底？
　　你们打听打听，包吃包住，一个月七十块已经不少了。与我们酒店隔两条街的地方有所大学，教授的工资一百五十多块，你洗洗碗就是半个教授，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我去，我去！一个中年妇女站到老板跟前。不知何时，她头发上沾了一根从鸡笼里飞出来的鸡毛。
　　老板笑了笑，说，我们是大酒店，你要收拾干净利索一点。

　　妇女不好意思，低头拍拍自己的衣裳，看见裤脚边有一根鸡毛，弯腰捡掉，头发上的鸡毛也就轻飘飘飞走了。
　　还有我，我也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男子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望着老板。
　　你这个年纪，洗碗工要送外卖，你做不来！老板说。
　　要送外卖呀？累死！那个说要去的妇女说。

　　送外卖有提成，一个盒饭两角钱，多送多赚……谁还想去？
　　我，我去！一个中年男子挤到老板跟前。他将捏在手里写有“漆工”二字的一块硬纸板丢到地上，抬脚踩了踩。
　　还缺一个，哪个去？管吃管住，有奖金有提成啊，每个月还有一天轮休！老板提高了声音。
　　罗顺娃挤到老板身边说，我，算我一个！
　　老板说，好，人招齐了，你们三个跟我走。

　　日期：2013-08-11 23:08:06
　　罗顺娃到了一家大酒店。这家酒店在江北，门额的牌匾上写着荣华阁。距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有家电影院，叫国际影城，听说影城老板是个香港人。
　　尽管是洗碗工，罗顺娃却穿上了荣华阁统一发的淡蓝色制服，下班时再把制服脱下换回自己的衣裳。酒店里所有员工都有这样的待遇，只不过工种不同制服的颜色和款式不同。领罗顺娃他们来的那个老板把他们安排在酒店后面的平房里。罗顺娃和三个中年男子住一间屋，那三个人是洗菜工。平房有两排，共二十几间屋，酒店招的临时工都住这里，男的一排平房，女的一排平房，两排房子之间隔着一块空地，立了几根水泥桩，水泥桩上拉了铁丝，供他们晾晒衣物。员工们四人一间屋，统一配置的高低床和洗脸盆，跟学生宿舍差不多。

　　其实领罗顺娃他们来的那个老板也不是真正的老板，他是酒店里面管一摊事的，姓张，大家喊他张经理。听说真正的老板是个女人，很少来酒店，她天天坐飞机耍，有时去成都，有时去上海，或者去广州，有时也飞到外国。许多员工目前还没有见过她——真正的老板都这样，不是哪个员工想见就可以见到的。
　　上班从早晨八点半开始。一些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酒店大门前，门前有一片水泥花砖铺成的空地，她们排起整齐的列队，一边踏踏脚一边喊，一二一！同时伸开两条胳膊，前前后后比划两下，就疏散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后她们跟着一只收录机播放的音乐做操。收录机搁在酒店门前的水泥台阶上，播放的音乐节奏感很强，做的那个操跟广播操不大一样。
　　罗顺娃就是此时知道收录机的，后来他也知道了女服务员做的操叫健美操，刚在山城里流行。她们做操的时候，罗顺娃和其他男员工一道打扫酒店的卫生，用抹布擦擦窗子和门，擦擦桌子和椅子，用拖布擦擦地。
　　酒店共有十层楼高，最上面六层是客房，下面三层是餐厅。客房罗顺娃没去过，刚来时张经理强调的，不允许员工到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区间去，尤其客房，客人如果丢了东西，谁私自去过那里就由谁赔偿。这条规定把罗顺娃吓住了，尽管他对客房很好奇，但他还是严格遵守纪律，每天只在属于餐厅的三层楼出入，打扫卫生，收走客人用过的餐具。餐厅的地面是水磨石的，因每天打扫，亮得像镜子，木质的桌子椅子也都很亮，光鉴照人。张经理说，开门营业前的卫生归男员工打扫，属于附带的工作，是酒店明文规定的。他还说，哪家企业都一样，员工有义务打扫环境卫生。男员工们对这条规定没有意见。其实他们心里是有意见的：那些女服务员为什么可以不打扫？但是并没有人明确提出来。他们害怕提了意见会扣工钱，甚至被辞退。

　　罗顺娃对打扫卫生这件事无所谓。比起他在建筑工地干过的活，打扫卫生真的不算什么。他擦一擦桌子，扭头看看外面做操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上班的着装也是统一的，她们秀丽的披肩发烫成大波浪，身上穿天蓝色职业套群，肉色长丝袜配黑色半跟皮鞋。这样的装束在录像片里面经常看到。她们的做操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做操。但也不能说她们的做操不是在做操。有路人从酒店门前经过，一般都会被这做操吸引，要停下来观看。看了一会儿他们说，荣华阁真会搞怪，服务员整得跟空姐似的，还天天操练。或者说，这是高级人享受的高级酒店，档次摆在那儿，对服务员的要求当然高一些。后来有一个懂行的人说，健美操表演是荣华阁的营销策略，这个老板不简单！其他人跟着感慨，从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现如今吃吃喝喝的地方也要营销，服务员装扮空姐，冒充！说归说，如此多的美女站在这里表演，他们每次路如果不停下来看一看，怎么过意得去呢？

　　空姐罗顺娃没有见过。其实他觉得那些女服务员像学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