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其实我也都想过。我说。尽管所有的职业圈都挺残酷，但官场却肯定是最残酷的。比如经商或打工，一场生意赔了，一个单位混不好，无非换个地方从头再来就是了，起码还留下一些人脉关系。但官场上只有一条路，没法转向，更没法回头。每当我看到一个下面的老科员，坐一辈子办公室了，见到个新提拔起来的小官，都还要点头哈腰，心里就一阵发酸。但有什么办法？他什么别的都干不了，只能在办公室里熬，熬不出来也要熬。当上官的呢，一旦落魄，就更没人能帮得了你。你再冤枉的遭遇，也没法摆到明处来讲。人家又没直接来抢你钱包降你工资，只是平调而已。即便别人对你同情一下，也无非象同情一个路边的叫花子一样。甚至更多的人连同情都无暇给你，大家都忙嘛。再过上一阵，就连你是谁都没人会记起来了。

　　这回轮到海波不吱声了。
　　你瞧，我多失败。我说。你说话，我听着，证明我不如你明白。现在我说话，你听着，又似乎证明我只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海波长叹一声。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想说，什么都明白又什么都做不到，这个姓周的是真的没救了。
　　日期：2007-2-12　14:16:52
　　85.

　　好久没到董老家坐坐了。从北京回来后，我和海波便去了一趟。
　　海波给老佛爷带了一种很奇怪的礼物，一种地方河沟里生长的小鱼。据说这种鱼用油一炸，最好再多放点盐，能让很多当地人吃出大烟鬼一样的馋瘾。如今由于天然河道都污染了，人工养殖的又不屑于这种小杂货，市面上已很难见到。
　　在我看来，这无非是历史造就的一种老嗜好而已。早年间没什么好吃的，荤腥和油水都是稀罕物，许多所谓风味小吃便应运而生。人到老年了，喜欢进行精神世界的全面反刍，对苦难年代的回味便也就成了一种特色享受。
　　老佛爷依旧沉浸在他的历史之中。见了我们随意点了点头，简单过渡了几句，便又开讲他的读史体会。
　　这秦朝吧，很像一个既放纵又懒惰的天才，可以说他很神奇，也可以他很邪性。一般来讲，现实中这样的人固然可能会在短期内取得成功，但通常也很难得到大家持久的认可。老佛爷说。主席生前不是爱说这样一句古话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改革的初期难免粗放，往往就容易夭折。
　　汉朝呢，其实都是继承了秦朝的成功，而且也很笨拙混杂。你们看，汉朝的小皇帝特别多，这有点象改革进入到纵深时期后，轮番上场的人好多都那么幼稚。但它毕竟完善了秦朝的很多东西……
　　董老。海波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老佛爷的絮叨。实在对不起，我有一些很不成熟的小问题，想求教您一下。
　　老佛爷扭脸看看他，讲嘛。但让人捉摸不清他是期待别人的请教，还是修养好不往心上去。

　　假如啊，董老，假如您现在需要提拔一名干部，而眼前有两个人选，一个很能干，人品也没什么问题，跟您的关系也正常，只是没有特别的密切往来；另一个也有一定能力，当然从绝对成绩上比较的话，比不上前一个，但他跟您的关系特别密切。那么，您会倾向于提拔谁呢？
　　老佛爷笑笑，慢慢的说，没有正确答案，往往是，无论你提拔了谁，将来都要后悔。
　　这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在我们目前的体制下，事情的本质就是，提拔谁，谁赚，处理谁，谁冤。老佛爷又说。所以，尽管官帽不是自家的，但从自己手里出去，还是有点像是带着点身上的血肉。对那种不回报的人，也就有种不孝子孙的感觉。刚才你说的那两种人，前一种，是注定不会回报你，后一种可能在一定时期有点回报，但由于他前面做的戏太足，将来无论回报多少，只要一淡下来，就还是会让你有种失落感。

　　可能那些上去的人，过上一阵之后，就感到自己得到的都理所当然了。海波说。
　　不过我的主张还是，选人一定选能干的，而不是能拍的。老佛爷继续说自己的话。你当初非要指望人家，本来就成问题。
　　我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找出某些违心或深奥的东西。当然，我什么也看不到。
　　海波也似乎颇有失望之意。他的问题当然都是替我问的，希望能使我听到些更玄奥的答案。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超脱练达如老佛爷，他又能怎么说呢？
　　我们真是两个傻吊。
　　日期：2007-2-13　10:14:15
　　86.
　　我们的项目充满阳光。
　　海波甚至憧憬过这样的未来：上回旁边一个县里有个3000万的项目，就惊动了副省长来剪彩。你说我们这好几个亿的工程一落地，怎么也得来个国务院的人吧？

　　这当然都是在他喝点酒之后，满脸的想入非非。
　　方正则一路配合着大做包装宣传，不停在当地电视上发着新闻，弄得那几个项目的事在当地已妇孺皆知。尽管，新闻上没有直接塑造过我的突出贡献，但在所有“明白人”的心目中，我早已是引导当地脱贫致富的大功臣了。
　　但我再次意识到，又有好久没见到王强了。这次的感觉跟上次还不一样，那次只是偶尔喝酒的时候感到少个人，这次则是在好些他应该出现的时候，也不见他的踪影。譬如，就我搞的这些项目来说，他怎么也该跟一开始那样，有事没事都上前掺和一道，以体现自己的一份参与吧？但没有。难道他忽然高尚起来了，不是自己的成绩就不来分红？

　　海波也不提他。
　　直到一天，我忽然听到一个消息，说王强在与另一个候选人竞争团市委书记，但目前他情况不妙，上面内定的不是他。
　　我听后没做任何表态，也没什么好说的。
　　碰巧，晚上跟海波见了面。我随口说起了这事。
　　海波点点头，这样的话，王强就很有希望了。
　　我看着他，极力不让困惑流露到脸上。
　　今天是星期几？海波问。
　　星期五，周末啊。我说。

　　这就叫做黑色周末。他说。不信你等周一再看吧。
　　日期：2007-2-14　09:23:49
　　87.
　　周一上午，市委会议传出消息，一致通过任命王强同志为Z市团市委书记的决议。
　　不必直接问海波了，我已经琢磨了个大概。

　　原来，当周五由小道传出某个关于人事方面的消息之后，那些传言中形势不利的人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正好利用周末这漫长的两天三夜，大肆活动。而那个传言中有利的家伙则成了活靶子，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还要任凭他人评说，这才真叫坐以待毙。
　　然后，等到了周一上午的会议上，双方的举荐者才正式摊牌。一方是有备而来，一方是无所作为，实力对比一目了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色周末，惊魂周一”。
　　日期：2007-2-14　13:01:48
　　88.

　　当然，跟波澜壮阔的换届相比，一个团市委书记的任命，还只能算是小小的暖场铺垫。
　　中国官场的本质，其实就是一言堂，却要巧立名目的搞出许多程序，将选手们赶来赶去的做游戏。这原理大致等同于，从笼屉里取出来的叫馒头，从层层包装里剥出来的就是品牌面点了。
　　于是，机关里每天看似风平浪静，私下便人人都在想着自己的暗箱计划，到了换届的关口，更分明相当于大赛来临，成王败寇，上天入地，奇门遁甲，电光石火，尽在不言中。
　　在我们的体制下，即便实干者，也是要靠贤明的上级来安排的。只有这条晋级之路。谁要说他可以不摆自己的领导也能提拔上去，那肯定有更大的领导在给他传送内力，所谓不摆领导的话，也就等于放屁。
　　官场就是潜规则的乐园，真好玩啊。正话反说，反话正听，说的不做，做的不说，不行的可以行，行的不一定行。批评等于认可，表扬等于枪毙。在这种地方混上几年之后，谁能不深沉。

　　据传上次换届时有段花絮。在最后宣读任职名单时，竟把一个小局长的名字给漏了，吓得老小子当场犯了心脏病。后来在病床上被告知，没事了，你老人家还是局长。老小子遂一跃而起，马上带属下杀到一家高档酒店里，嘴里直嚷嚷着，操他娘的，压压惊！结果一吃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