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麻布袋，阳光灿烂地找到土匪。他翻出袜子脸都绿了：你不是会市场调查吗？你去夜市打听一下，人家零卖是多少钱一打。

　　我当时就蒙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土匪被我的样子气得笑了起来：我原来卖过，进了二十打。四块五一打进的，卖五毛钱一双都没人要！
　　我说：不会吧？你开什么玩笑？
　　他转身在床底下拖出个袋子，扔在我面前：这里面还有一百五十多双！别人批发过来只卖五块钱一打。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又弹起来说：我这个质量肯定比你那个好，一分钱一分货！
　　土匪痛苦不堪：你看看你那上面有没有厂家，你拿出一双跟我这个比一下是不是一样的。有钱人不会买这个，打工的只买便宜不看质量。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狠不能解下腰带抽死自己。
　　土匪长叹一声：你真大手笔。买都买了，只能拿出去处理了。五块钱一打，就当买了个教训。
　　我看着他，羞得就差没把头插进裤裆里。
　　日期：2013-07-18 10:21:32

　　我又想起了三子，在我最消沉、最苦恼或者最困难、最开心的时候，我总是能第一个想起他。三子接了电话，例行公事般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我想跟他谈谈我的工作，他又不等我说话，就问起了土匪。我心里好生郁闷，耐着性子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没完没了，最后我几乎冲着他吼道：土匪死不了！
　　我没等他反应就挂了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心生厌烦。三子好像并不在乎，没有打电话过来追问。我后悔得要命，害怕三子再也不理我了，我又跑去找土匪。
　　土匪这段日子很老实，保安从没跟我反映过他晚上出门。土匪端着一盆衣服，远远地看到我，开口便大骂：你他妈真不是东西！
　　我也恼了，我说：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子惹你了吗？

　　土匪转身就走。我追上去，挡在他面前：你说清楚了，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土匪咣当一下放下脸盆，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妈出卖人成瘾是吧？三子怎么知道我在你厂里？
　　我说：我没跟他说啊！
　　土匪气鼓鼓地看着我：下午他打电话来了，不是你说的是他妈鬼说的？
　　我也火了：就算是我说的，又怎么了？他不是你兄弟？

　　土匪说：你跟我承诺过的，不要跟他说。他说这两天就来深圳，你是想逼着我走吗？
　　我泄了气：对不起，是我说漏了嘴。你知道他有多牵挂你吗？
　　土匪面色苍白，不说话。
　　我说：他来就来吧，咱们兄弟多少年没在一起了？六七年了吧？
　　土匪摇摇头，仍旧不言不语。
　　我已经彻底没了脾气，上去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别生气了，我正准备过来跟你聊聊呢，你倒好，一下子给我骂蒙了。
　　土匪沉默了好久，说：你出了什么事？
　　我说：没有啊！
　　别装了。土匪说道：知道三子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吗？他说你挂了他电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这么大脾气。他还叫我安慰安慰你。
　　我心里一热：事情过去了，小事情，一时想不开而以。
　　土匪盯着我看。我说：真没事啦，你没看见我整天人五人六的吗？

　　土匪说：那你再跟三子打个电话，叫他不要过来了，反正他也知道我现在过得挺好。这以后就经常联系好了。
　　日期：2013-07-18 10:23:00
　　我颓然地看着土匪转身离去，我的脑子很乱，非常乱。我开始讨厌他，开始觉得这样处心积虑地苦苦维系根本不值得。我怀疑我们三个之间，准确地说我和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兄弟感情？我甚至觉得为土匪背负这么多，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做给三子看的，是为了名誉一时脑热作出的姿态，更是一种不惜代价的矫情。
　　我不会再主动给三子打电话，也不想再见到土匪。我人生最大的压力都是来之于他们，我要活回我自己。我想到了逃避，逃到一个他们找不着的地方，安静地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我宁愿所有的债都自己来背，这是为自己年轻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天深夜，在姜育恒的歌声中，我给老板娘的MSN留言。我请她放我自由，我说如果五年内赚不够还她的钱，就再回到工厂。为了解释我的行为不是为了赖帐，我甚至把自己家里的电话，父母的姓名还有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全部留了下来。敲完这些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

　　凌晨五点多钟，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从桌子上抬起头，发现MSN上密密麻麻地全是老板娘的回复。我没有去接电话，我知道那是她打来的。
　　老板娘在MSN上说：林东，你是个懦夫。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逃避的理由。两百万，不，一百五十万，对你、对我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我不否认曾经无比信任你，但现在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当然，你执意要离开，我也不会强求，更不会付诸于法律。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这段话后隔了有十多分钟，她又在MSN上写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倚重你，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你当作自己的朋友，当作有别于其他员工的朋友。其实我和公司所有有此疑问的员工一样，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你比我更清楚，你受之有愧。发生的这一切，我思考了很久，应该完全是个人喜好。请不要误会，是我敬重军人，相信军人。在我的心目中，他们坚忍、果断，敢做敢当；他们忠诚、踏实，知耻而后勇。他们把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他们的生命中没有妥协，更没有退缩。只要给他们一片领地，他们就能攻城掠池、一往无前！今天，作为曾经的军人，你让我深深地失望了！

　　我傻傻地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话。我敲了很多字，包括我和两个兄弟之间发生过的事，包括我在工厂无所适从的处境。我又一次一次的全部删除，我的脑袋痛得像被人钉上了一根铁钉，一点一点的往里敲打。

　　老板娘一直在线，我也看到很多次对话方框下面显示她正在输入文字。我想，她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或者一直在等待我回复。天亮了，我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烦燥得起身拉开办公室的窗帘。我看见了土匪从外面跑步回来；看见了值班的保安坐在门卫室门口，搂着一条黄狗在打盹；还看到了宿舍楼下，两个比我还年轻的恋人依偎在一起，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与和谐，我鼻子一酸，长舒一口气，又回到了电脑边。刚坐下，老板娘就发送来一段文字：昨天，业务部经理向我递交了辞呈。他是我亡夫的朋友，是全香港最有名的玩具行业营销职业经理人之一。我费尽心思，给了不及他原来年薪的百分之三十的报酬，外加年利润的百分之二十提成，将他请到了公司。我请他是因为亡夫的舅子抢走了国外八成的订单，如果不请他来，这个工厂最多只能再运营半年。他的离去，对工厂是火上浇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一直坐在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