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能否认农民、村支书、乡长等等是职业之一种吗?》
第2节

作者: 鄢晓丹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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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钱家冲新砖房上梁的爆竹声终于歇下来,主人家摆开酒席,酬谢工匠和帮忙的乡邻,毫无掩饰的欢声笑语随着淡淡的火药味在村子里漫开来,很远都能闻见。唐家湾的旧土房里依然冷锅冷灶。唐家爷们恍惚明白过来,无论如何眼气钱家的新砖房亦是无用,讲几句风凉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想一想眼下的生活,需要实实在在的粥饭填肚子,都嚷叫着自家女人烧锅煮饭,他们则挑起木桶向全村唯一的那口水井走去。幸好水井位于钱家冲和唐家湾两个村子的交界处,即不属钱家又不属唐家,才免去许多纷争。挑桶的男人到水井边自觉排队等水,偶有不自觉的半大男娃,他们像泥鳅样往人群里钻,趁人不备往前夹心,被发现少不了要挨骂。

  近两年钱唐村出现了少有的骚动。钱家冲有些年轻人突然想法多多,他们对种地的行当心存旁骛,把责任田推给惯于吃苦耐劳的父母或女人,自己前往北京、上海或广州等等任何一个可以找到事做的大地方,一来见见世面,二来给家庭经济创收。钱家冲的女人虽然模样不怎么水灵,平日里也嫉恨自家男人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然一旦男人出了远门,她们却能顾全大局,将所有酸醋妒怨咽回去,田里家里的事担当起来,春耕秋割尽心尽力,屋里屋外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让须眉。如此一来,钱家冲的日子比唐家湾强出一截,她们的男人私下承认,丑妻家中宝,黄脸婆自有黄脸婆的过人之处,某种得意不时窜上心头。唐家男人呢,他们大多生性懒散,胆小怕事,宁愿蹲在家里吃人均几分地的收成,日子捉襟见肘,也不肯外出务工担风险受劳累。若碰到刮风下雨做不成农活,钱家冲男女老少也不闲歇,做木工的编竹器的,纳鞋底的绣鞋垫的,待逢场拿到集市换几个零用钱。唐家女人虽然手里捏着针线,却是东家窜窜西家坐坐,婆婆长媳妇短,无端生出是非,引发各种矛盾,整个村子不时回响起拉开阵式的相互谩骂。女人们的口角如斗架的母鸡一样,煞是热闹,唐家男人当然不会错过,要围拢去看一看,却不劝解,看完后仍是自顾自地怀旧。而且,他们的怀旧越来越讲究气场氛围,便于充分抒发感情,就三五人聚一处,手底下掀着麻将,嘴里毫不闲省:“钱家龟儿赚下几个钱,都拿去修房子盖院子,码一堆砖头瓦片,不当吃不当喝的,值个什么?真是烧包得很!”这样说说自然解气,但牌桌上面无赢家,有人隔三差五发点小财,到集市扯几尺花洋布割几斤厚膘肉,让婆娘儿女跟着高兴一回,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依然是穷。更有运气差的,渐渐输光原本不多的家当,不禁愁肠百结,蹲在村头竹林坡或别的什么地方长吁短叹。家里的娃娃大小还在等米下锅,急慌慌打发一个女娃出来寻这当家人,一声接一声的唤,他才猛然注意到,自家女娃已经成人了,水葱儿似的立在眼前,他便吃下一颗秤砣,底气顿生,不慌不忙找媒人说婆家,收彩礼还赌债。好事不出门恶名扬千里,针对此情此景,钱家冲人同样要幸灾乐祸地嘲笑一番:“那样人家的妹仔,白送也不要,把风气带坏了。我们钱家从来都是勤勤恳恳的。”

  如此你来我往,钱家冲和唐家湾的疙瘩就像缠绞不清的一捆乱麻,任谁也甭想轻易解开。
  出现今天这种状况,张兴莲的鸭子啄了唐盛才的麦苗,在钱唐村绝对属于非常事件。唐盛才打坏了惹祸的鸭子,鸭子不懂事难道人也不懂事?尽管村人们并未公开发表议论,对事件结果却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和期待——针尖对麦芒,他们倒要看一看,这两家人该如何收场!
  于是一场风波在钱唐村酝酿得风起云涌,有声有色。
  注释:
  (1)把舵子:即龙头大爷,哥老会组织中一个公口的最高首领。
  (2)吃欺头:占便宜。
  (3)嗨袍哥:加入哥老会组织。
  日期:2013-06-17 11:11:29
  2、心理落差
  黄昏的村庄,静谧,几乎无人走动。
  下地的村人仍在田垄间忙碌。不下地的妇女在屋里准备晚上的粥饭及家禽家畜的饲料。半大娃儿们还没有放学。有的不上学,也在山坡上放牛,打猪草。五六岁的小娃儿同样不闲散,多半要坐在炉灶前帮女人烧锅。灶房门口还倚着更小的鼻涕孩儿。他们都是好动的年纪,烧锅的娃儿心不在焉又随心所欲,一会儿柴草添多了,堵得灶膛冒浓烟,一会儿柴又加少了,熄了火,嘴对着炉灶口“噗噗”地吹,不留神让锅灰抹得满脸花。锅台边的女人被扬起的柴灰弄得蓬头垢面,不时用粘了米糠或菜叶的手揉一揉熏红的眼睛。若不当心菜刀掉下来,砸在女人的脚背上,或是打破了瓦盆,烧锅不称职的娃儿会招来一顿训斥:“砍脑壳的,烧把火要不得,将来只怕百事不成!”脾气再暴躁些的女人顺手抄起木勺子木铲子朝娃儿身上打过去。娃儿夺路便跑,撵得鸡飞狗跳。有时那木勺木铲失去准头,咣当一下落在旁边的鼻涕孩儿身上。顷刻间,大的哭小的叫,唧唧哇哇乱作一团。打归打骂归骂,眼看天色向晚,锅总需要人烧,女人把怒气平息掉,连连许诺逢场的时候去赶集,每人买一块麻糖,哄着小孩儿不哭闹大娃儿用心做事,然后看看被菜刀砸红的脚背有没有流血,若流血了抓一把冷柴灰按在伤口上,再捡起掉在地上的勺子铲子,扯过腰间的围裙角抹一抹,围着锅台继续忙碌开来。就这样,晚餐前的事务在烟熏火燎摔摔打打中弄成了。

  这个时候,村长唐七爷却打着耍手,捧一把紫铜水烟壶在村外转悠,脚步拖沓滞重,顺鼻腔喷出的烟圈也不成形状。他是有点心浮气躁了。
  唐七爷大名唐清远,父母去世早,后来跟着哥哥唐清明长大。唐清明早先是这个地方的农会干部,后来担任钱唐村的生产队长,临卸任时把亲弟弟唐清远扶持到生产队长的位子上,直到“政社分开”成立村委会,唐清远顺理成章任了村长。无论如何,这唐氏一门也是村里的当权派,虽说权力不大,好歹算个带长的,管着钱家冲及唐家湾大大小小四百多口人。哪块地种什么庄稼,谁家丢掉两棵葱,张家新娶了媳妇,李家刚添下娃儿,是否给他们补划田土……这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鸡毛蒜皮,芝麻绿豆,哪样不得他操心?村里人家的红白喜宴,老人祝寿,小孩满月,包括调解家庭纠纷,缓和邻里矛盾,也需请他主持大局。每当出现诸如此类的盛大场面,唐七爷往众人跟前一站,全村老少立即有了主心骨,都拿眼睛看他,心里蛮踏实的——他本人相当在意这种氛围,被一村的人团团围住,如同众星捧月。

  不过那些都是从前的光景。

  日期:2013-06-17 11:12:26
  此时是公元1989年。
  自从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新生事物被钱唐村全盘接受,田土说分也都分到各户了,渐渐的,村里诸多事务让唐七爷有鞭长莫及之感,他认为自己的村长之职差不多成为摆设。可是,由于长期处于全村的领导地位,唐七爷已经养成爱管一管事的习惯。就像从前衙门里的官老爷,如果某一天无人击鼓升堂,或许乐得偷懒闲散一天;如果经年累月无人踏进大堂一步,他就会失落,就会焦虑,就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质疑,说得严重点,甚至会神经错乱。此时打着耍手的唐七爷显得心浮气躁就不难理解了,他感觉自己渐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架空,私下里便对村人们有气,那气越积越旺,蓬蓬勃勃,好像沾一点火星子就会烧起来。于是,每当他独自站在村头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发出狠话:你们,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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