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娃娃》
第49节

作者: 徐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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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7-25 16:49:00
  天色虽然阴郁,三姨太却有着这些天来难得的好心情。此时正坐在花厅悠闲地品着香茗,透过花窗望着院子角落的那株开得正艳的梅花,心中暗忖着改天叫人把梅花刨了, 改种桃树,自己从来就不喜欢梅花,还是桃树好, 喜庆。以前是大姨太喜欢什么就种什么, 现在可要换成我三姨太太喜欢什么就种什么了。
  对了,还得找个新的管家,这阵子忙把这件大事都耽搁了,这么大个家庭没人管钱, 管事可不行。得找个听自己话,人也活泛的。自己以后用钱也方便。
  一想到请张天师做法事花费的银子,三姨太太的心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不过很快三姨太太就释然了, 古人说的好,破财消灾,只要能永除后患, 多花点银子算什么, 以后这里的银子还不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三姨太太正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世界中, 美梦忽地被外面奔进来的一个家丁打破了:“夫人, 夫人,不好了。”
  三姨太太心中一紧,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家丁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宅子被人围住了。”
  三姨太太见并不是宅子里又死了什么人, 心略微宽松了一点,道:“什么人如此大胆, 胆敢包围王府!”
  “是, 是寨子里的人。”
  “且随我出去看看。”
  出了宅门, 见果然是寨子里人将自家宅院团团围住, 三姨太太沉下脸来,朗声说道:“众位乡亲, 大清早的, 将我们王府团团围住,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的老者面露尴尬,拱了拱手道:“夫人,兹事体大,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三姨太太面露疑惑但仍挥手令身边家丁退后,自己与老者走到一棵大树下站定。
  老者自我介绍道:“夫人,在下祁连,是寨里祁姓族里的长老,受寨里其他家族抬举,被推为代表来和夫人商量件事情,因为此事事关整个寨子安危,不得已出此下策,望夫人恕罪则个。”说完深深一揖。
  见老者是寨里面最大姓氏家族的老者,三姨太太也不敢怠慢,还礼道:“长老莫要多礼,只是不知长老等为何而来?”
  老者再次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才开口道:“不瞒夫人,我等路遇张天师,请天师为寨子消灾,天师告知我等道寨里灾难本源出在贵宅,现下贵宅妖孽已除,但寨里的灾难仍还未消,主要原因就是余孽心有不甘,不愿随本源散去,若想使余孽散去,需得府上一人,用作祭祀。如此方可一劳永逸,保得寨子从此安然无事。”
  三姨太太拂然不悦道:“祁长老此言未免太过荒唐,就算张天师所言之方法可行,试问谁愿意心甘情愿成为祭品,不知长老又想让王府献出谁来。”
  祁长老道:“夫人,小可等并无冒犯之意,实乃此事重大,关系寨子里所有人的安危,到得如今,寨里青壮年已暴卒数十人之多,民众在绝望之中忽然有了一根救命稻草, 所有才有此冒犯之举, 还望夫人海涵。”

  “我等自然不敢要求王府把家人献出, 我等愿用高价从王府赎出一名下人用作祭品。”
  三姨太太脸色稍霁,道:“此事关系寨子安危, 王府理应帮忙。只是王府上下俱是当年跟随王将军的部下的后代,献了谁也会令余下的人心寒, 老爷也不会答应,官府也不会答应。”
  祁长老上前一步小声道:“土司老爷那已经打点好了,土司老爷不反对。王员外如今卧病在床,不理外事。 王府上下还不是夫人您说了算?”
  三姨太太撇了撇嘴:“大姨太太不在了, 现在王府是二姨太太当家。”
  祁长老笑道:“只要夫人您答应了这件事, 寨子上下自然对夫人感恩戴德,夫人还怕在王府做不了主吗?莫要说是在王府, 怕是在寨子里夫人也是声望日重, 一呼百应呢!”
  三姨太太心中一动, 脸上却不露声色道:“长幼尊卑有序, 小女子自是不敢僭越,心中也不曾有此念头, 只是事关寨子安危, 现老爷又卧病在床, 拿不得主意, 老爷素来急公好义,顾全大局,如果身子安康的话定是会答应长老您的, 现在情况紧急, 说不得只好由小女子作个主,先行答应长老了。”
  祁长老大喜, 正要开口称谢, 三姨太太幽幽开口继续道:“以活人为祭毕竟有伤天和, 也难免招至人怨,王府内的下人多是拖家带口的,忽然缺了谁都会引起旁人注意, 惟有一叫吉祥的娃娃, 父母早亡,平日只在柴房, 菜园做杂活, 旁人多不识得, 就将他交于长老如何?”

2011-7-25 16:55:00
  吉祥惊恐地睁大着眼睛, 望着在他周围且歌且舞的男男女女,他想大声地呼叫, 却苦于嘴巴被堵上, 手脚也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张牛皮筏子上, 动弹不得。在他周围, 寨里人用柴火围成一个大圈,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 寨里的人脸上用陶泥画着奇特莫名的图案,一手端着酒杯, 边跳着舞边将手中的酒洒向火圈, 让火燃烧得更猛烈些。
  “完了, 我也要被烧死了。”吉祥悲哀地想着, 呆呆地望着天空, 道道粗大可怖的闪电将沉沉的夜幕撕扯开, 照耀得地上的人们愈发的狰狞诡异。
  想起妈妈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死去, 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反复叮嘱以后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要做个好人,老实做事, 谦恭待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自己一直是按照妈妈的话做的, 怎么到得最后却是自己这个老实人吃亏呢?看来妈妈的话也不一定全对, 只是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妈妈了,现在知道不对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 吉祥心中一阵难过, 也隐隐的有一丝欣慰,马上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再也不用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做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还要受其他人的欺负和羞辱了。想到这,吉祥轻轻地闭上眼睛, 再也不管身边的喧闹与嘈杂。

  感觉中,周围的人慢慢地安静下来, 随着一声号令,自己被轻轻地抬起,向着江边走去。 瓢泼的大雨开始落下来,打在自己脸上, 很疼, 但比起自己心中的疼痛,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到了江边, 自己被放下, 有个人大声的读了一篇祭文, 说的什么意思自己并不很明白,只大概知道是要把自己献给神, 祈求寨子的平安。紧接着,自己手脚上的绳索被剪断, 旋即连人带筏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推下江去。
  筏子在湍急的江中,只打了几个漂, 便从众人的眼前消失, 再也寻不见。
  天似乎是一个漏斗, 口子就在寨子上空,雨水从这个口子倾泻而下,瞬间将吉祥与众人永远地隔开。
2011-7-25 16:56:00
  在羊皮筏子被推入江中的一瞬间,吉祥死死地拽住了筏子, 随着筏子瞬间被洪流冲下去几十米远。虽没有马上落入江中,但看着四周黑糊糊的江面,听着身边咆哮的江水,吉祥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害怕,扯下堵在嘴里的破布, 放声大哭起来。
  老天爷丝毫不为所动, 用笼天罩地的狂风暴雨将吉祥小小的一点哭声彻底地吞没……
  天地间忽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闪电 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吉祥发现在下游岸边的不远处有一棵大榕树倒了下来, 一半横亘在江面上,吉祥屏息静气, 待羊皮筏子漂到榕树附近时, 趁着又是一道闪电的光亮, 飞身一跃,紧紧地抓住了榕树的根须, 又用尽全身的力气攀爬上榕树,惊魂甫定之际再回头去看那羊皮筏子, 已然被一个大浪花卷入江底,再也寻找不见。
  “我一定要回去,告诉寨子里的人, 他们虽然不要我了, 但老天爷没有不要我。”在向树神爷爷磕头谢恩后, 少年心性的吉祥暗下决心要再次返回寨子, 只是他不知道, 一场真正的浩劫正在面前等着他
2011-7-25 16:58:00
  经历了三四个时辰在雨水和泥水中艰难跋涉后, 吉祥终于爬上了最后一座山峰, 在山脚下, 就是寨子了。此时已是拂晓时分, 暴雨依旧下着,天却有一丝混沌的亮光透过黑压压的云层透下来。吉祥在一块大岩石后找了个略微能躲避风雨的地方坐了下来, 准备等天亮后就进寨子, 告诉寨子里的所有人他活着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昏昏欲睡间, 一声天崩地裂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 吉祥起身一看,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双膝发软, 跪倒在地。

  天地在这一刻变了颜色,仿佛是神用刀自空中狠狠地往下劈了一刀, 吉祥倚靠的巨石后面, 连同半座山头和山脚下的整个寨子全都沉入地底, 汹涌的江水瞬间涌进来, 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淹没于江水之下。
  昨天还炊烟袅袅,牛嘶马叫的寨子一瞬间就这么永远地沉入了江底。
  (龙山县志记载:光绪七年辜月廿一日晨,天色晦暗,忽有声如吼,从县城东北方渐至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倾刻,大震一声,天崩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若乱丝、若五色、若灵芝状的烟气冲天而起,经久方散。黑龙寨夷,寨内百余户无一生还,其余寨及县城无损, 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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