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06 13:03:04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二十二童年梦
　　秋后几场充盈的雨水过后，被炎日炙烤一夏的灰黄色山川猛然变得绿意盎然——一如南国的暮春——好像这才是黄土高原应有的景色。
　　山梁上、地头里，各种有名的、无名的野草拖着肥硕的果实，把头垂得很低，仿佛就要枕着大地静静睡去。
　　动物们这时也迎来了它们的忙碌时光。松鼠和蚂蚁们饱尝着各种美味，并开始不停地将心仪的果实往家搬运，以备冬用。野兔和黄鼠也不曾闲下，它们不停地咀嚼着肥美的草粒，蓄积能量，给自己织就一层足以抵御严冬和维系生命的能量大衣。蚂蚱和屁爆虫在草丛里东奔西跳，吟唱着属于它们的歌谣，欢快地享受着不多的余下光阴……
　　远处，蔚蓝色的高远天空里，一只苍鹰正撑展双翅，高傲地在无垠的空间盘旋，它的下方，一群欢叫的大雁向南飞去……
　　“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往后退……”山梁上，永福老汉望着一川原野，听着羊儿阵阵咩叫，不禁唱起了包爷这段词来。
　　夹杂着果实的杂草很快就让羊们填饱了肚子，于是几只不安分的羝羊便开始互相攻击起来。

　　“我把你——”老汉用粪铲铲下一块黄土疙瘩拿在手里，准确地打在其中一只羝羊身上，将这场刚刚开始的战斗便消灭在了萌芽之中。
　　对面的山梁上，曹乾站在那里，向着西山眺望……永福老汉知道他是在盼望当兵的小儿子。
　　哎，这个可怜的老人，自从娃娃走了之后，天天早晨、傍晚都会在那儿望上一阵……
　　永福老汉正在想着，就听见山梁下传来了儿子徐兆吉急切的叫声：“大——大呀——你赶紧到屋里来呀！”
　　出什么事了？
　　老汉赶忙牵起头羊，吆着羊群便往山下赶去。
　　“他大，你赶紧和老大到马粪沟里看一趟，赶紧！”永福老汉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徐孙氏和兆吉早已迎在了半路。
　　“怎么了么？”老汉明显感觉事情有些严重。
　　“女子屋里出事了——国民挖窑的时候窑塌了——”俆孙氏哭声累累，“刚刚苏玉材带来的话……啊喓，老天爷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这——这——这——”永福老汉赶紧把羊赶到圈里，连口水都没有喝就和兆吉向北山的马粪沟奔去。
　　“老天爷，老天爷，求求你老人家，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呀，我的国民可是个乖娃娃哩！”老汉一走，俆孙氏便开始点着小脚没有目的地在院里走来走去。
　　“妈，啥事都没有，玉材只是说窑塌了，也没说别的什么呀，人肯定好好的呢。”刚刚赶来的大媳妇子宋贵珍安慰。
　　“嗯嗯嗯，房塌墙塌都不要紧，你可别让我的娃娃出一点点事情啊！”
　　然而，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天后，当永福老汉和大儿子带着死灰的脸色一句话也不说地回到家里时，俆孙氏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天爷啊，你这个没天良的，我的国民呀，我孽障（可怜）的女子啊！死天爷，死天爷……”俆孙氏没哭骂几声，就已经昏去，不省人事。
　　当她再次醒来时，反倒镇静了许多。她从公社匆匆赶来的兆祥手里接过一碗水喝下之后，只安静地说了一句话：“屋里的活计我也忙完了，国民没了，我要到马粪沟看我的女子去哩！你们谁也别拦我——”
　　“到底怎么回事么？”晚上睡觉时，宋贵珍才向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日期：2012-05-09　01:53:43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原来，一个多月前，刘天贵领着一家子帮永福老汉收完麦回家之后，便为一件事情操劳起来。
　　“他妈，我要在庄后面挖一眼窑洞哩！”某晚刘天贵在吃饭时向全家人郑重宣布。

　　“挖窑做啥哩，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秀兰不解地问。
　　是啊，前几年分家时天贵大和妈都跟着小儿子到西水去了。老人走了之后，他们的屋子都还空着哩。
　　“婆娘家懂个啥，啊——那个古人云过的‘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实实个么……呵，你少问，我自有主张呀——”刘天贵故意把声音拉得细长，只引得孩子们不由偷笑起来。
　　“哈，你先人能得很，娃娃们给我好好问问他。”秀兰冲几个孩子挤了眼说道。
　　“哦——”四个娃娃早已心领神会，不由分说便冲到炕上，将刘天贵压倒，就着腋窝挠起痒痒来。

　　“啊喓，先人们哟，你们就饶了我吧。呵呵——哈哈——嘻嘻嘻……”刘天贵笑得死去活来，不住哀求。
　　“那你得问问我妈，我妈说原谅你了这才能算了。”麦香俏皮地说。
　　“好咾，好咾，就先饶了你先人……但是你现在总该把谜底说给我们了吧。”秀兰站在地下一边制止孩子一边冲刘天贵笑着说道。
　　“嘻——”孩子们这才放开刘天贵，逃到了母亲身后。
　　“大，你快说，不然我们又来啦。”发展抱着秀兰的腿说。
　　“好，我说，我说。我挖这眼窑啊，是要给咱们的羊儿们安个家哩……窑洞里面冬暖夏天凉，呵呵，要是有了它，我们的羊长不好才怪哩。”
　　广袤的北山，山崖纵横，在高一阶山崖和低一层山崖过度地方，往往会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土地作为二者的过度。而那里自然就成了许多庄户人家首选的安家之所并由此形成了庄前是深沟，庄后是悬崖的独特民居风貌。
　　也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庄后的小窑洞成为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储物空间。
　　但这种窑洞，无论是外观、结构，还是大小都是远远不能和人居的窑洞相比拟的，称之为窑洞，倒不如叫做洞穴更为准确。
　　刘天贵一家就想在庄后的崖上挖出这样一个洞穴来。
　　一切议定，刘天贵手中的掘头在庄后悬崖上刨下第一个土块后，这项工程便算正式开工了。
　　挖窑，对于一些实诚的庄户人而言，无疑是一项颇为费力的苦差，但在刘天贵的眼里，它却是无比的轻松——早上起来，吃喝完毕，领着一家人挖上一阵，只要略感劳累，便就又叫唤着休息去了。
　　“天贵啊，你这样挖下去啥时候能挖成啊？”邻近的一位老人担心地问。
　　“快着哩，快着哩。”
　　后来，连秀兰也奈不住了：“他大，你这么干我都急得很么？”
　　“急——你急个屁虎子，把它当成锻炼身体不就行了。”

　　因此直到一个多月后，一眼一人来高、两米多宽、六七米深的洞穴才在一家人的停停做做中完成了。
　　然而让一家人出乎意料的是，洞穴完成之后，刘天贵并没有按事先计划的那样把羊群赶到里面，相反，他自己却住了进去。中午、晚上，只要一吃罢饭，这家伙总会拎着屋里的半张破席，躺在洞里去接受地气。
　　“美的很么，吃葱能蘸盐，享福不花钱，呵呵，这比城里人的电扇房还美哩！”
　　“哎——就是太小了，要是把羊赶进来，我就没地方去了……对，我要在门口挖一个偏堂子，再在里面盘上炕，冬夏都能住，嘻，还能看羊哩！”
　　注意下定之后，刘天贵便又领着一家人在这口洞穴内距洞口两三米的壁上横挖起来。
　　因为这是他以后的“行宫”，所以刘天贵明显提高了它的建筑水准：里面比之前的高了一些，大了一些。为此早日竣工，这个懒人甚至提高了每天的出勤次数，并明显增长了劳动时间。
　　十几天后，这个洞中洞（偏堂）便俨然一间小屋的了——只是光亮不能直入，显得昏暗了一些。
　　“哈哈——美着哩，我家起码也有自己的地道了。”
　　“大，啥是地道么？”麦香问。
　　“啊，这个地道嘛。就是……”刘天贵说着，便给娃娃们讲起了他在部队当兵时看过的《地道战》来。这二孙本来就极有嘴上功夫，再加上他对这个故事确也了解，因此只听得娃娃们心驰神往，如临其境。

　　“大，我们的地道墙壁太粗了，我想用铲子铲光些，你看行不？”听完故事，老大国民兴致盎然地说。
　　“行，要希要希，小孩地聪明地大大地有……”
　　从此之后，国民只要放学回来，总会拿着铲子去修理自家崖上的那眼“地道”——那是一个乡下孩子对自己喜欢的故事的神往和天真的信仰！
　　这天傍晚，一家人聚到炕前，正准备吃饭，却发现仍是少了国民。
　　“哎——你大哥肯定在庄背后铲你先人的地道哩，快叫去……”

　　“大哥，吃饭哩——大哥，吃饭咾——”
　　以往，国民听见叫喊声，早都应着来了，可那天他们却一直没听见回声。
　　“经济，赶紧到后头叫你大哥去，吃完了再干嘛。”刘天贵催促。
　　“哦——”经济跑出不久，一家人便听见了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大，大——妈妈，你们赶紧，赶紧来啊！”
　　一家人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急忙慌慌张张地向庄后跑去。
　　山崖从刘天贵掘挖偏堂的地方斜塌了下去，将整个洞穴埋了个严严实实。
　　“这——”刘天贵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骇住，瞬间清醒之后，便立刻操起地上的铁锨，拼命地掘挖起来。
　　“国民，国民——我的国民呀！”

　　“大哥，大哥——”
　　刘家的哭喊先是惊动了邻居的老汉，接着老汉便喊来了庄里所有的人家。
　　两个小时后，在庄里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国民从那片黄土废墟里挖了出来。
　　“国民，国民，我的国民——你醒来么！”秀兰疯了似的扑抱着儿子一遍遍叫喊。
　　然而，国民再也没有醒来，永远地安睡在了他自己痴想地美丽地道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