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只有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才是真实，我们都极力压抑着一声不吭，就象雨后的山谷表面平静，却能感觉到山谷的尽头有轰然作响的洪水正由远及近一路咆哮而来，在某个类似临界点的位置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无法抑止的抖动和抽搐如期而至，芳芳尖叫了一声。
　　那一刻，我心无杂念。
　　我被楼下打雪仗的孩子吵醒，时间已经是中午。
　　芳芳枕着我的胳膊睡得正香，浓密的卷发遮住半边脸，身体蜷作一团，眼角有泪。
　　我看着窗帘的花纹发了会儿呆，轻轻抽出胳膊，翻身起床给她掖好被子。
　　芳芳的房间干净整洁，连我昨晚匆忙中脱成一团的衣服也被整齐地挂在墙角的衣架上。窗台上放着一本影集，我拿过来随手翻开，都是些旧照片。

　　穿着黑色紧身衣在练功房对着镜子摆造型；
　　双手托腮趴在一大块草坪上冲着镜头笑；
　　和一排同样年轻漂亮的女孩站在艺校门口并肩微笑；
　　浓妆艳抹眉眼不清的站在舞台上为歌手伴舞；
　　和一个比我帅得多的男孩一起吹生日蜡烛；

　　和同一个家伙站在船头咧嘴大笑背景是漓江；
　　和一群人在KTV包房里唱歌里面有我；
　　和我并肩坐在餐馆，面前一桌吃残了的菜，旁边露出老米的半张脸；
　　穿着我摘了帽徽和领章的99式警服举手敬礼大檐帽遮住眼睛；
　　和我在不同的旅游景点摆各种搞笑的POSE；
　　捧着生日蛋糕笑眯眯地目视前方，蛋糕上有我的名字；
　　挽着我的胳膊站在慢摇吧门前，满地的鞭炮碎屑和贺喜花篮；

　　一身职业套装头发高高盘起站在吧台，憋着笑假装严肃；
　　站在酒柜前手捧各类洋酒模仿广告模特；
　　趴在我背上笑容灿烂的张开双臂假装正在飞翔。
　　……
　　我合上影集，觉得嘴里干得要命。拿着衣服走出卧室，手有点抖，衬衣扣子都系错了。

　　抽了两根烟喝了一杯水后我觉得自己平静多了。芳芳醒了，披着被子走出卧室，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我，长发披在肩头黑白分明，走到沙发前俯身钻进我怀里。
　　我做了个梦。芳芳伸手抚摸我的下巴，头发散发出的味道很好闻。你喝醉了。
　　嗯，我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我想送你回家可搬不动你，就去找老米，老米来了又找不着你了。
　　然后呢。

　　我就使劲哭，然后就醒了。芳芳枕在我腿上捏着我的手，眉头紧紧皱着。
　　我觉得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一点点地滴落，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
　　渣子。
　　嗯。
　　我不想再租房了。芳芳仔细看着我的掌纹，象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心中正在融化的东西瞬间凝固，我抬头望向窗外努力想看得更远，咬紧牙一言不发。
　　芳芳没再说话，盯着我的掌心出神，象是要从中参透些什么。

　　洗漱一番之后芳芳出门买午饭，没化妆的脸五官依旧精致可人却显得苍白憔悴，我知道那是长期夜生活的痕迹。
　　我站在窗前看着她走出楼门，紧紧捏着大衣领口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一路踯躅走出小区，心里努力回忆着多年前初次见她时那张表情生动娇嫩欲滴的脸，很多细节由清晰到模糊，就象阳光照射下窗外枝头的残雪，最终化作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芳芳拎着几个塑料袋再次走进小区大门时，我下定了决心，在烟缸里拧灭烟头，穿上大衣，出屋锁门，沿楼梯走上四楼，停步转身侧耳倾听。
　　芳芳上楼，敲门大声喊我，掏钥匙开门进屋。
　　等到一切恢复宁静，我蹑手蹑脚快步下楼，几十级台阶弄得我心慌气喘差点崴了脚。
　　拉开车门，我抬头看了一眼芳芳的窗口，一张面孔一闪而没，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直射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没去店里，在手机电话本里翻了几个来回，最后拨了郭提辖的号码，说有日子没见了，出来吃个饭。
　　小郭停顿了片刻说好吧，正好有事找你。
　　我到的时候小郭已经点好了菜，我把带来的酒交给服务员，扭脸问他小颜呢，怎么没带上。
　　小郭淡淡一笑说所里有个案子，她参加审讯去了。
　　抓了个女的？

　　小郭点点头。
　　**？
　　氯胺酮。
　　K粉啊，真他娘的时尚。我举杯跟小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伸手夹菜却发现他的表情凝重，索性放下筷子给自己点了根烟，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开门见山，小郭抓过烟盒也点了一根，梧桐路上最近不对头，光这个礼拜就有三个磕药磕高了的送进医院。

　　是有点密，你们清查一次呗，记得提前通知我，我歇业。我喝了口酒，抬眼发现小郭的表情冰冷，心里一紧，你什么意思。
　　有人举报你店里有人聚众吸丨毒丨。
　　你信吗？
　　我该信吗？
　　我没再说话，喘着粗气大口抽烟，脑袋里千头万绪纷乱如麻，过了半天伸手抓过三个酒杯全部斟满又依次饮尽，说同事一场，你要不相信我也不会跟我说这些。我知道规矩，不问你谁举报我。
　　问也没用，匿名的。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应该知道，当初我警校里最好的哥们毕了业干的就是缉毒，让人一枪打穿脑袋。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要是沾那玩意，将来也让人照脑袋来一枪。你别瞪我。我知道这行讲究证据，赌咒发誓屁用没有，可我现在不是丨警丨察了。有嫌疑你就调查我不在乎，我天天打开门做生意，来喝酒，你是小郭，来办案，你是郭所长，我全力配合没二话。我就一个要求，你抓紧时间，这不是什么好名声，我不想背一辈子。

　　小郭红了脸说你跟我喊什么，你谁啊，上帝还是天使，不能怀疑你了是吧。整个梧桐路都知道你这点背景，背地里喊多少回了，说我们对你格外照顾，你享受特殊待遇。
　　你少来这套，我哪特殊了？你们一个破派出所比税务局还黑，今天这费明天那费的，哪回不是我带头交。你们的协警到我店里玩我都免单，还怎么着？要不咱俩换换，明天开始我去你那儿上班，你到店里看摊。
　　你别耍无赖啊，小郭端着杯子凑过来，蹬鼻子上脸是吧。
　　我举杯跟他一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玩命跟面前的葱烧海参较劲。
　　小郭不再搭理我，闷头吃菜，隔了半天冒出句话，其实是想让你帮着收集些线索。

　　给多少钱啊？我冲他翻着白眼。
　　小郭吱吱呜呜地说所里经费紧张，去年的特情费还没报呢。
　　你们那点钱留着打酱油吧。先说好，不一定能捞出干货来，我试着打听打听。还有。
　　小郭一个劲点头说什么？
　　这顿饭你请！

　　我还是把你抓回去吧，你太不要脸了。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翻过来掉过去地把整件事想了几遍。
　　树大招风，梧桐路上对我笑里藏刀的人肯定不止瘸局长和赵斌，可这种平地抠饼无中生有的事早晚会水落石出，有点脑子的人绝对不会用这种办法阴我，明摆着不可能成功。
　　按这个思路往下捋，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其中一种有些不着边际但不能轻视，真的有人打算在我背后下黑手，这次栽赃只是第一步。真要这样，后边肯定挖了一连串坑等着我跳。

　　另外一种让我几乎没法接受，我的店里真的出了问题。联想起这段时间很少去慢摇吧，我突然间觉得心惊肉跳。
　　第二天我很早就去了店里，坐在吧台看着服务生打扫卫生，心里忐忑不安。
　　DJ过来告诉我两只音箱爆了要买新的。
　　我说这种事你去找芳芳处理，她昨晚来上班了吗？
　　DJ点头说来了。
　　她挺好的吧。
　　挺好的啊。DJ一脸困惑看着我。

　　你忙去吧。我挥手打发走他，低头看表估计了一下时间，走到门口张望，果然看到芳芳打扮齐整丝袜高根的踏雪而来，背后是夕阳西下，漫天的红云似血。

日期：2010-07-26　14:24:48

　　十六、
　　老米结婚前三天我打出停业的牌子，请了一帮朋友给他和黄兰隆重召开单身生涯追悼会。为了调节气氛，留下了瑶瑶和店里其他几个很有辣妹气质的公主。芳芳说来了例假肚子疼，我同意她在家休息。她说了声少喝点酒，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