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刚重重叹了一声，什么也不带，两手空空地跟着副主任走了。
　　督察室的人腿脚就是快，没几分钟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司机了。司机也很失望，下去检查不派车等于是让他暂时失业了，司机都习惯检查工作时笑纳别人往车尾里塞东西，有领导的一份，就少不了他司机的。
　　司机望了我一眼问：“头头们这次是怎么了？都跟变了个人似的，莫名其妙。”
　　说完他也走了。
　　我很想打个电话给欧阳炳，问问出发时间。可刚拿起又搁下话筒了，我进督察室也有半个多月了，除了在会上跟他照过两次面，平常连影子都见不到。

　　办公室里人对我的友好态度明显在降温，一连几个早上都是我充当清洁员角色了。
　　也许我跟秘书长之间就是那本诗集交情，十分单薄，交换的条件也就是给我挪个地方。同志们都想得复杂了，包括范为自己，也做起了黄梁美梦。本以为范为这个政治小爬虫还得窝在办公楼的墙角的，可欧阳炳这回又偏偏将我拉到身边上师大微服私访去，黑暗中似乎又透出一丝光明。
　　我正想着心思，电话铃响了。
　　“都走了吗？”是欧阳炳。
　　“恩，都走了。欧阳秘书长，咱啥时候动身？”我问。

　　“不急，你先过我办公室。”欧阳炳说完就挂了。
　　我也不知道随身带点啥东西，在办公台前寻摸了好一会儿，最后将几张公文纸和水笔揣进了口袋。
　　那时候机关十分流行夹着小皮包外出，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装备的，不是卖不起，而是身份决定的，大小带个长字的，小包便钻进了腋下。当你看到范同志某一天腋下也有个小包时，那绝对手里还拎着个大包。
　　欧阳炳正在办公室等着我，我猛一见他的样子给楞住了，跟开会时不一样的衣着。周身上下换了一套衣服，褪掉古板的西装和领带，居然穿着一件宽敞的牛仔裤，脚蹬旅游鞋；上身也是一件灰色甲克衫，链子没拉，随意敞开着；脸上挂着黑边老花眼镜，整个就是“老学究”的形象，只剩下秃顶保持原貌。
　　“小范，瞅瞅咋样？像不像大学教授？”他笑着将黑色公文包拎在手上，来回走动着问。
　　“哪是像啊，您就是百分百的教授先生，特别是那……”我欲言又止。
　　“哈哈，你小子一定是说我这光脑袋。恩，教授嘛，成天绞尽脑汁地研究学问，脑袋能不光亮吗？就是，就是这肚子大了点，哈哈哈——”
　　他拍着脑壳，爽朗地笑着。
　　我也忍不住放肆地笑着，笑这老家伙乔装打扮还真有一套，更笑话他欧阳“教授”居然挺着那么大的肚皮，学问都他娘的吞进肚子里了。

　　我放肆地笑着，将政治小爬虫几个月来蜗居墙角的青苔生活展露在阳光下，不，是怒放在他秘书长光闪闪的脑袋下。
　　政治小爬虫的光源就是领导的脑袋。
　　“咱出发——”欧阳炳只顾着欣赏自个，无暇留意到一个小爬虫刹那间的狂肆。
　　出门的瞬间，欧阳炳忽然将公文包交到我手上，我这才留意到牌子是“万宝龙”，那种款式的手提公文包价格至少得上万。
　　真叫人唏嘘不已，有教授拎着如此昂贵的公文包上讲堂吗？
　　领导再装相，肚皮难掖藏；领导再装逼，皮包现家底。

　　甭管怎么说，范为同志终于拎上了领导的公文包，万金之重啊
　　欧阳炳真做到以身作则，没让小车班派车，拖着肥硕的身子跟老百姓在公交车上挤兑。
　　旁边有个年轻人见他被挤得满脸淌汗，便给他让座。他连连摆手说，谢谢，让给老人家吧。
　　其实他那年也就47岁，可能光脑壳让他显得老态，真要是留意他那张双下颌的脸蛋，你真就找不出半丝皱纹来。
　　十几个站就这么被挤压在车上，养尊处优的欧阳炳有些吃不消了，没过五个站就匆忙下了车。我拎着包忙招停了一辆的士，他往后面的车座上一靠，长长吁了一气，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小范，我很显老吗？怎么给我让起座来了？”
　　我只好安慰道：“您啊，正值壮年，刚才那年轻人瞧您满脸大汗的，肯定是以为您身体欠佳才让座的。”
　　“也是。唉，市民出门真是老大难呀，还得继续加大公共交通投入啊。”他感喟道。
　　我旁边的司机一听不大乐意了，随口说道：“再投入，咱开出租车的就喝西北风了。什么世道呀，路修得越宽，车子越多，干我们这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欧阳炳一时语塞，让一个出租司机给呛住了舌头。

　　我忙打圆场说：“路越宽，车子越多，说明经济发展快嘛。哪行哪业都得面临竞争，公平竞争，优胜劣汰，这才是市场规律。”
　　司机一听，牢骚话就收不住了：“市场规律咱不懂，可你瞧瞧开车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有钱人就是公家人，最可气就是那些吃公家饭不干公家活的人，多少辆公车养着那帮人，个个肥头大耳的，猪头一样。成天就知道修路，这条道去年才修的，你瞧瞧前面又树起市政工程的显示牌了，照我说呀，那帮孙子是成心不把路修好，这样才有工程，才有腐败的机会不是？”

　　我只能收声，否则火药味能将后面的政府秘书长熏倒。
　　我能听到身后正吐着粗气，就对司机说：“注意安全，请别再说话了。”
　　车到了师大门口放下我们，然后一溜烟跑了。
　　欧阳炳望着那车碎了口唾液，骂了声：“刁民！”
　　进校门时，他将公文包拿到手上，迈着稳健的步伐通过了保安岗亭，我跟在老家伙身后想到他刚才在车上忍气吞声的情景，忍不住偷笑着。
　　他放慢脚步低声问我：“咱直接上‘筒子楼’。”
　　我头前带路，一路还向欧阳“教授”介绍起周围的环境，两人边走边聊着。

　　等到了校西边教职工住宅区时，我停下步问：
　　“秘书长，前边就是‘筒子楼’了，有好几栋哩，先进哪栋呀？”
　　他眨巴着小眼做了个手势，跟个特务似的压低嗓门说：“别叫我秘书长。”
　　我忙点头，老家伙真能装相，范为再不懂世故，也不大可能把你的“微服私访”当真的。
　　醉翁之意罢了！
　　果然，欧阳炳撑不住了，朝四周围望了几眼问：“张老师住哪栋？”
　　“B栋414，您这是……”我故意问道。
　　“顺道拜访嘛，人家送了签名诗集，我得当面感谢一声才是。”他说话时手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镜架，有些不自然了。

　　“您真是平易近人，张老师肯定想不到您会亲自登门的。”我拍着马屁，“我进去先通知一声。”
　　“不用。我们可是来检查工作的，不要把公事私事给混淆了，只是顺道。”他摇头说。
　　“那好，听您的。”我说。
　　“头前带路，上B栋。”
　　欧阳炳将夹克衫的链子拉上跟在我身后，两人直奔B栋去“检查”工作……
　　日期：2010-12-20　16:42:12
　　大凡涉及到政府检查项目的，别想象得神乎其神的，真是那回事的话，为啥矿难不断，火灾连烧，就跟学校检查卫生一样，按程序检查，先发通知后准备，检查的结果自然都是达标。等卫生委员们组成的检查组嗅着空气清净剂的余香勾上分数满意而去时，大家伙才将铺位底下那些臭袜子臭鞋拎出来。不光是检查，考察也一个鸟样儿，一大堆跟屁虫趴在领导左右，双手十分规矩地交叉握在肚皮上，显得万分恭谨。考察是啥，不妨先用个段子来描绘下，以后再展现这类画面：

　　警灯头前照，面包车里摇，群众开笑颜，夹道把手招；
　　身前忙介绍，身后镜头找，左右有拎包，头上伞来罩；
　　首长走一遭，都来凑热闹，听完长报告，考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