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爸他妈不拿钱吗？”穆嫂的好奇心活动了，试探地问。
　　“拿啥拿！他妈搁外边打工，说是又找了一个，人儿都找不着，他爸更完蛋，没能耐还不务正，养活他自己都强胡噜，还管孩子，不来勒掯俺们就好事儿了！”杨嫂跟人说不上三句话脸上便泛起愁怨，说不上五句话就要带出家庭，脸上的愁怨会加深到无以复加。
　　杨嫂的丈夫得脑血栓半身不遂几年了，家里就靠他千余元的退休金维持生计。在她丈夫半身不遂的前一年，儿子离婚，媳妇很慷慨，什么都不要，包括孩子。杨嫂儿子既无正业又不务正业，把杨嫂的宝贝孙子送来就不管了。反正现在年轻人离婚归给男方的孩子都由老人管，理所应当的事，至于老人的经济条件好不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当初喊着叫着盼孙子，这么喜欢那么喜欢的，现在就给他们了，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光喜欢不想受累，哪有那种好事情，谁让你们当初吵着要生的，如今出了变故，承担风险天经地义。

　　日期：2012-04-10 21:59:22
　　穆嫂认为杨嫂这种人很傻，见人就揭难处，倒苦水，有什么用？听的人不能帮你一把，即使换来二斤同情也不能当饭吃，顶钱用。况且又不都能收获同情，有很多心口不一的聪明人，表面感叹你的不容易，心里嘲笑你的差。在这个比上永远不足的社会里，只能比下有余，靠别人的差来勾兑满眼睛搜罗来的不公不平衡；还要把这差暗自背诵下来，作为跟他人聊天时的谈资，供大家一块笑话，品评，平衡。穆嫂早就聪明地悟到了这层，并且成为了这类聪明人，她从来不对人说起自己的不如意，在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同时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尤其是在这种能够产生戏剧效果的场合。杨嫂还没抱怨完，穆嫂便迫不及待地，眉飞色舞地说：“那你们儿子可不如俺们儿子。俺们儿子孝顺，哪回过年回来都给我大包儿小包儿地往家拿东西，还明里暗里地给我钱，多会儿都是当着儿媳妇儿的面给一些，背后再偷摸儿给一些。我跟他说，我不要，我又不缺钱儿，你们搁市里过日子开销大，你们留着呗。你看俺们儿子怎么说，他说不行，我就你这么个老妈儿，把俺们俩拉巴大多不容易，不给你给谁。说得我这心哪……还有俺们姑娘——你看我穿这衣服，这都是她给我买的。要不都说闺女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儿呢，心可细了！什么都想着给你买，恨不得牙膏牙刷都给你买家来。不是往回拿菜就给我买菜，自己不回来吃也得提前巴巴儿地给我送回来。我都说过多少回了，用不着，我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不听，反过来还说我，说岁数越大越得吃好了不能糊弄。这要是知道我今天吃挂面又得说我了！”穆嫂一气呵成，说出了这篇话，一副庆丰收的喜悦表情。样子虽然喜悦，可让旁人看着可一点也喜悦不起来，感觉上就像在乞丐面前啃鸡爪子，当着光棍儿包二奶。杨嫂在吐苦水的时候已经站住了，可穆嫂滔滔不绝的幸福让她脚下断了根，也顾不得礼貌了，还没等穆嫂说完就甩开了腿。但穆嫂“勇追穷寇”，乘着兴头，与杨嫂并肩走着，一行走，一行说，逼得杨嫂几乎走出了十万火急时的速度，自家楼口这时显得好遥远。

　　日期：2012-04-11　21:58:21
　　（11）
　　穆嫂回家先喝了杯水，以补充方才口沫横飞时流失的水分。煮好的挂面还是原来的口味，并没因为晒了这许多的幸福而增香。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却像是用的同一张日程表。本人像是不存在了，每天发生的一切只是被刻录下的某一天，循环往复地回放。穆嫂还是早早起床，早早吃毕饭，客厅仍旧被女儿卧室的窗帘遮得幽暗。不过好在天气暖了，穆嫂多了个晨练外带逛早市的项目。夏天起得更早，这项目可以填补那段多出来的时间。
　　由于穆嫂这个年龄段的人都会晨练外带赶早市，所以差不多每天都能遇见相识。比如今天，就遇见了好几个。刚进市场先看见了过去工作的厂子的厂长，正和老伴儿在早点摊子上喝豆浆。穆嫂看见得太晚，来不及绕道走了，只好打个招呼。厂长中等身材，干瘦，一抹狡黠的笑意是出生那天便长在脸上的。厂长年长穆嫂十岁，但看不出比她老多少。

　　“哎呀，这小老太太还越活越年轻了，这小脸儿细粉儿的！找老头儿没？”
　　他还是那德行，二流子似的和厂里的女工没正经地混闹，这样的厂长怎么能不把厂子弄黄喽！他倒是先给自己搂了个满仓满谷，潇洒了一辈子。
　　“都老抽巴了还那么没个正形儿！我找什么找，万一找个像你这损德行似的，我找谁哭去！”穆嫂笑说。
　　厂长老伴儿对这类事几十年前就习惯了，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安静地笑。
　　“你快别扯了，要真能找个我这样儿的，还不美得你大鼻涕泡儿一个连一个地往外鼓，还有不乐意的！”

　　日期：2012-04-11　21:58:46
　　“死样儿吧，自觉不错呢！”
　　说笑了两句，穆嫂别了这对夫妻。回忆瞬间翻到了二十年前，她刚守寡的那几年，他给了她多少暗示，细较起来，那都不叫暗示了。他点出了她的辛酸困苦，并明确地表示在他的帮助下她不用那么辛苦。穆嫂当时也不是没动心，但当时他的名声太坏，已经有好多绯闻了，他是能让自己在生活上轻松，可万一给人知道了，那些背后的指点议论她怎么背得动？为口饱饭毁了名节不值当，弄不好儿女还得遭人戳脊梁骨。那时是怎么小心谨慎地躲着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想来真可笑，那时候带着俩孩子，都难成什么样儿了，每每回想还要蹙眉头，受这么多苦就为了维护个看不见的空名头。他对她当然是没感情的，找她就是为了满足某些念头，可他有回报啊，有了那些回报就不用那么艰难了。穆嫂觉得自己年轻那会太傻，太愚，要是像现在的年轻人这么聪明，得少遭多少罪？真是白受了那么多苦！

　　穆嫂只顾低着头回忆往昔了，不经意间顶头又遇见个熟人——罗秀艳。老同学，这个人穆嫂如果事先预见，也会绕道躲开。岁数大了，精神头是越来越不够用了。穆嫂自怨自艾地想着。
　　“蹓跶哪？”罗秀艳挺胸抬头，中气十足地同穆嫂打招呼。
　　“啊，没事儿，早晨出来闲蹓跶一圈儿。”穆嫂笑说。
　　日期：2012-04-11　21:59:10
　　“行，岁数大了，常活动活动有好处，光搁家呆着就呆完了！”罗秀艳连连点头，对穆嫂的晨练予以肯定。
　　“可不么！”穆嫂嘴上附和，心里却对她的肯定反感着——凭什么用你肯定？穆嫂看罗秀艳穿了件褐红色的外套，上头还有花，质地看上去也挺好。头发亮亮的，染得微微泛黄，耳朵脖子外带手腕子，一色的黄橙橙，光耳环子仿佛就比自己带的戒指大。矮墩墩的身高一点没长，体型可是胖了不止一圈，白胖白胖的，脸上光溜溜粉嘟嘟的，活像刚出锅的寿桃。

　　左手提了些香瓜葡萄，右手拎了只翎羽油亮的活公鸡。
　　“买菜去了？”穆嫂并不热情地回了句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