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悲秋》
第2节

作者: 昉溪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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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制服的狗官蔫不唧地坐到马桶边,眼泪汪汪地,鼻血还在淌。我看了,于心不安,纠纷由我而起,我真想把他换回来。

日期:2010-10-30 15:53:50

  大胡子靠着墙不说话,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不敢仰视他,为了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受到了惩罚,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对于他,除了不安,更多的是敬仰。
  我和吴天谁也没有搬被子,僵持着。
  晚饭来了,我看他不方便,要喂他吃,他不答应,双手托起碗,脖子一仰,硬是把饭菜吞了下去。

日期:2010-10-30 15:54:47

  一晃十天过去了,早饭刚过,吕干事把大胡子叫了出去。
  两个小时以后,大胡子回来了,手铐没了,却被钉上了沉重的铁镣,一路走来,老远就听到哗啦哗啦的响。
  我心一缩,知道情况不妙。大胡子似乎并不那么伤感,好像这是意料中的事。
  下午放风,大胡子递给我一张纸。我低头一看,判决书,死刑。
  怎么会是这样?
  大胡子从来没有和我谈过他的案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监内有人喊他王老大,也有人叫他杀人犯。这次看了判决书,才知道他叫王有义,家庭成份地主,案情是残杀农村干部。

  "你不上诉?"我轻轻问了一声。
  "杀了人,有什么可诉的?"大胡子觉得这是一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
  "不然。要看你为什么而杀,判决包括了对杀人动机、手段、过程的审理和决定。"
  "这话怎么说?"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不妨把你杀人的前后经过如实告诉我,也许我能知道你该不该上诉,上诉以后有没有希望。"
  "希望什么?"
  "免除死刑,存在第一。"
  "存在第一?什么意思?"
  "存在第一就是生命第一,没了生命一切免谈。我们要竭尽全力维护生命,生命是父母给我们的最珍贵的财产。"
  大胡子在原地打转,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
  "好吧,讲讲也无妨,反正是一个死。"

  大胡子把杀人的前前后后向我作了一个详实的陈述。

日期:2010-10-30 15:57:15

  我爷爷解放前经商,解放后家庭成份划为工商业兼地主,爷爷郁闷而死。我父亲是个中学教师,1957年打成右派,发配到青海农场改造,一去无音讯,生死不明。外公家成份也不好,母亲成了个双料的地主婆,在村里受管制。
  母亲精于裁剪、缝纫,手工活做得特别好,不少人家要请她制衣。她依靠微薄的收入,将我和弟弟拉扯成人。
  平地起风波,大队治安主任的老婆硬说我母亲为她家制衣时偷了她家布料,母亲不服,与治安主任老婆理论是非,治安主任仗势欺人,竟将我母亲打成重伤。没多久,母亲含恨而亡。
  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说,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在生产队里做工分。后来我学会杀猪,挣两个零钱添补家用。
  有一天我与弟弟去邻村一个五保户秀婆家杀猪。那猪长嘴巴,高额头,非常凶狠。捕捉时,弟弟一不提防,被猪拱倒,膝盖皮碰破了一大块。幸亏我一把拎住了猪的两只耳朵,才没有出意外。

  秀婆有个孙女,见我弟弟膝盖处流血,赶忙揭了老屋板壁上的蜘蛛网膜贴在弟弟膝盖上止血,小心翼翼,闪动着杏眼问:"痛么?"
  我见她们家太穷,有时背点粮食送去。逢年过节,也送点鱼肉糕饼之类的东西。一来二往,时间久了,彼此有了感情,秀婆要将孙女嫁给我弟弟。
  我对秀婆说,我们出身不好,家庭成份地主。秀婆说,出身不重要,关键要人好,我孙女相中了你弟弟。
  为了娶亲,延续后代,我们兄弟俩风里来雨里去,拼命干活挣钱。春天放木排,冬天去打猎;晴天砍柴卖,雨天编草鞋,什么活都干。
  迎亲那天,弟弟领了媳妇去登记,公社里不给办手续,理由是要划清阶级界线。女方是贫农,男方是地主,地主人家的子女怎么能娶贫农的后代?公社一再追问这婚姻是谁介绍的。弟媳说,我们是自由恋爱。他们不相信,叫来大队治安主任,把弟媳带到大队部去审问,查查是不是阶级敌人在搞阴谋。

  我弟弟气愤难忍,跑到大队部去讲理,结果被痛打了一顿。
  一场婚礼化为泡影。
  弟媳每日在大队部写检查,交待谁是幕后指使人。弟弟天天去送饭,只见碗筷不见人。
  弟弟急得要发疯,茶饭不思,夜不成眠。
  尽管我的心里也像猫抓似的,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们。但为了保全弟弟的婚事,我带着弟弟去向他们下跪磕头,送烟送酒,求他们手下留情。
  第三天大队部通知我们去领人。
  满以为事情总算有一个了结,我们兄弟俩兴冲冲赶往大队部。

  等待我们的并不是惊喜,而是弟媳妇的一具尸体。治安主任强bao了她,她悬梁自尽,大队书记却说她抗拒交代畏罪自杀。
  她有什么罪?
  嫁给地主的后代难道是罪?不按他们的旨意办事也是罪?
  天呐!这是怎样一个世界。
  抬回了弟媳的尸体,弟弟拿了刀要去拼命。

  我抱住弟弟,劝他遇事要冷静,让哥哥再想想。
  反复琢磨,忍让固然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一种雅量,但生命必须燃烧,不燃烧的生命就不成其为生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弟弟年轻,手嫩,还不具备置他人于死地的力量。
  农历七月十三,月亮已经出山,我带把杀猪刀前往治安主任家。
  我借口给弟弟送检讨书,叫开了治安主任的门。

  治安主任还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脸,杀猪刀已经进入他的心脏。
  他的妻子吓得缩成一团,我告诉她说:"不用怕。冤有头,债有主,我决不会滥杀无辜。"
  我掉头就走,踏着皎洁的月光匆匆赶往大队书记的家,书记站在楼台上。
  "书记,请你开门。"
  "什么事?"
  "我来交检查。"

  "检什么查呀,不用了,回去吧。"
  书记始终没有开门。
  我站在楼底下对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劝君行善莫行恶,十分英雄都用尽,后代儿孙难做人。我明确地告诉你,今夜我本当是要来杀你的,念你平日为人心不是太恶,姑且留你一命,你好好思量吧。"
  说完我大步流星地走了,提着尖刀,当夜赶往县公丨安丨局自首。
  走完了四十里山路,天还未明,我坐在公丨安丨局门口等天亮。

日期:2010-10-30 15:58:15

  听完了大胡子的叙述,我对他说:"你出身地主家庭,犯的是故意杀人罪,而且杀的是一个村干部,判你死刑是必然。但你有三个理由可以上诉:第一、你有自首的表现,配合政府办案,省去许多麻烦。第二、治安主任行暴在先,使你家失去两条人命。第三、听说你入监后检举了一个企图越狱逃跑的犯人,你有戴罪立功的表现。我代你写个上诉,递交中级人民法院,你看如何?"

  大胡子将上诉交了上去,驳回,维持原判。
  我代他又写了一份,上交省高院。
  没有驳回,几个月都没有答案,大胡子的案情搁了下来。
  直到第二年的八月份,吕干事才把大胡子叫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大胡子的镣卸了,脸上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喜悦。

  大胡子改判无期。

日期:2010-10-30 17:50:07

  2)
  就在大胡子改判的第二天,吴天接到了死刑判决书。
  吴天面如死灰,两眼发直。
  牢房内一片沉寂,谁也不愿意多说话。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于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人,尽管他罪有应得,有的人还是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悲。看笑话的有没有,也很难说。
  我们每天只有四两米的饭,中午二两,是主餐。中午开饭时,吴天将饭碗砸碎,大声叫喊:“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吴天不睡觉,又哭又笑,又蹦又跳,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抓自己的头发。
  哐当一声,吕干事打开了监门上的小窗口,呵斥道: “吵什么吵!不服判决,你可以上诉,哭闹能解决什么问题,亏你还当过部长!”
  一席话说得吴天哑口无言。
  吴天见我给大胡子写上诉获得了改判,认为我是刀笔,缠着我给他写上诉。

日期:2010-10-30 20: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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