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慕容嘉甲接了笔，端起小天使，搬过身子，想象着师傅上色的动作缓慢而笨拙地涂抹。师傅静坐着，停下手望着他，没有出声。他逐渐胆大起来，动作加快，灰不溜秋的翅膀开始一点点地有了生气。
　　正在慕容嘉甲暗自得意的时候，何师傅示意他停。“这这这”，她纤细的小手指了指几个颜色上得比较浅的地方，“重来，下笔稍微重一点点”。
　　于是，重来，再重点，终于成功了。来搬一个全新的初坯来，照师傅的要求再试一次，效果不错。又搬来一个试试，差一点，提笔补一补，再来。

　　连续两天，慕容嘉甲都在师傅的指导和监督下给翅膀涂色。
　　两天后，可以独立操作了。
　　但师傅并没有就放任不管了，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外，她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瞟两眼。见着不对的动作或姿势，颜色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她会放下手中的活，伸手过来教教他。
　　学会给翅膀着色，慕容嘉甲开始学着给小天使上半身上色，然后是双臂，然后下半身……
　　日期：2012-03-18　12:36:08
　　学习了一个星期下来，慕容嘉甲同师傅日渐熟络起来。
　　他总算看见师傅脸上露出星星点点天真无邪的笑来。工间休息期间，师傅高兴了，偶尔也同慕容嘉甲聊聊，话不多，三言两句，短且零碎。信息积累多了，他对师傅有了大致的了解：家中有个患精神病的母亲；父亲为生活所困，成天愁眉苦脸、借酒浇愁。某年父亲酒后乱性，冒犯了一个刚放学回家的小学女生，被判了无期；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学习成绩很好，现在贵阳一所大学读书；为了供姐姐读书，她初中没毕业就到厂里打工来了……

　　慕容嘉甲感觉师傅右耳听力似乎有问题。好几次，他在师傅右边说话，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在师傅左边，刚开口说话，她就抬起头来了。又试了过两次，还是这样。慕容嘉甲委婉地问师傅。师傅低头不语，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慕容嘉甲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以为触到师傅的伤心处，从此再不敢冒昧乱问。
　　某天中午在食堂就餐，他无意中听一个工友说，师傅的右耳失聪，是一个领班殴打所致。那时候，师傅刚来，年幼无知，未经世面，粗手粗脚，一件产品不小心颜色上错了。产了次品，是要罚款的，领班骂她，她觉得委屈就哭。她越哭领班越骂，领班越骂她越哭，最后领班提起右手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巴掌打在师傅耳朵上，把耳朵打坏了。

　　日期：2012-03-18　12:42:41
　　“你知道，我们工厂的领班是很拽的，个个都是阎王一样凶神恶煞，谁敢惹他们？”
　　工友这么一说，慕容嘉甲这才开始注意每天在车间里像狗一样巡来巡去的领班。果然是很拽。他初来乍到，一心想着学手艺尽快晋升，没特别留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这天，慕容嘉甲听到附近有哭声传来。
　　他转头就见一个长相斯文的小伙子正在揪一个小女孩的耳朵。他站起来欲看个究竟，师傅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坐着别动，干你的活，少管闲事！”

　　慕容嘉甲奇怪，为什么领班如此有恃无恐却没人制止呢？这样的管理能有好的工作氛围吗？能制作出品质优良的产品吗？
　　他把对此事的不解、困惑及看法统统写进当天的工作日记本中交了上去。他希望引起上层领导的重视，这样管理迟早会出大事的。
　　日期：2012-03-18　16:40:53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叫慕容嘉甲到人事部办公室，说是人事经理找他。慕容嘉甲心里高兴，谁说公司领导不重视？
　　人事部在行政大楼二楼，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敲门而进，一个大胖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硕大的脑袋俨然搁在脖子上似的。
　　“请问是经理吗？”慕容嘉甲怯怯地问。
　　“你就是慕容嘉甲？”胖子抬起头粗声粗气地问，仿佛随时就要被气憋死似的。

　　见他点头，胖子招呼他在沙发上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个公司，行业不同、产品不同，对员工素质要求就不同，管理模式也不尽相同。清湖这样的工艺品厂属于劳动密集型企业，利润薄、工资低，只能招到低素质员。这些员工大多来自穷山沟，相当数量的人没接受过教育，靠说服教育、靠员工自觉是不行的。需要严格管理，难免会出现打骂人的现象。”

　　人事经理说到此，端起胀鼓鼓的肚子站起来，横着移到门口，碗口粗的巨手一抬，极其厌恶地指着车间里忙活的工人说：“这些人跟牲口有啥区别？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吃了睡睡了吃，简直是在浪费粮食！不严格管理，不知道会惹出多少偷鸡摸狗、杀人放火、强奸妇女的事情来。对付这帮子人，就得打就得骂。他们真是欠打欠骂，你瞧，挨了打挨了骂，怎样？乖乖的。”

　　人事经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日期：2012-03-18　17:01:13
　　见慕容嘉甲嘴不服气地动了动想说话，人事经理巨掌一伸，制止了他，然后恢复原形坐下来，沙发立即逃避似的陷下去一大块，俨若要立即垮掉。
　　沙发最终没有垮掉。人事经理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红着脸，放轻放缓声音，和颜悦色地问慕容嘉甲来厂干了多少天了？是否希望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可提升了打算从事哪方面的工作？然而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年轻人，要把目光看得长远一点。来到一个新环境，就要学会适应，达尔文不是说过吗？适者生存。每个公司有每个公司的具体情况，看问题要看主流，你说哪家公司没有点问题？你以前的公司没有问题你干嘛要跑到广东来，是不是？我看过你的简历，也老大不小了，别假装天真纯粹好不好？都是出来混饭的，管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人事经理最后一句重话让慕容嘉甲彻底幻灭：“大门始终是敞开的，愿干就好好干；否则卷起铺盖卷走人！就这么简单。”
　　日期：2012-03-19　10:58:04
　　人事经理连劝带吓，慕容嘉甲无言以对，灰溜溜地回到工位。人事经理说得没错，工厂又不是你的，管得好管得差与你何干？咸吃萝卜淡操心！
　　师傅见慕容嘉甲愁眉苦脸地回来，偷偷地乜了他几眼，问道：“没事吧？在这里做事，得多个心眼，少说多做，别管闲事！”
　　这时，昨天把女工揪哭的领班从慕容嘉甲身后走过，拍拍他的肩，丢下一句话：“要干不干，不干拉倒！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是什么？猪狗不如！”

　　慕容嘉甲怒火中烧，欲与领班理论，被师傅死死按住。领班走远了，她才厉声道：“你是不是不想做了？那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惹不起最好躲远点！”
　　“狗仗人势！惹毛了，老子上法院告你几爷子。”
　　想到下班后离开操作车间接受全副武装的保安搜身检查的羞辱，想到晚上回宿舍被禁止串门找老乡聊天的规定，慕容嘉甲狠狠地骂道，“这哪是工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嘛！”
　　日期：2012-03-19　12:12:23
　　这天早上，起床的音乐声响起。

　　210宿舍里，被音乐声吵醒的工友们，慵懒地伸懒腰、打哈欠，窸窸窣窣穿衣起床。慕容嘉甲懒心无意地蜷缩在床上，哪怕再多睡一分钟也好。突然，一个来自湖南九江名叫张村来的储干叫起来：“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谁见着我的手机没？”
　　“谁稀罕你的破手机？真是的。”不知是谁嚷嚷。
　　“破手机？拜托你好不好？我前才买几天，花了1000多块呢？1000多块还是破手机？”张村来愤愤地叫道，“昨晚上床前我还在玩呢，肯定是哪个偷了我的手机？”
　　张村来说着，开门跑去向宿管员张大姐报告。张大姐不敢怠慢，立即报了警，然后来到宿舍门口把守着：“小偷没抓到前，谁也不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