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期待奶奶说的第二个好消息，奶奶满面笑容地说道：“谢冲，你爸爸妈妈刚才来电话了，说是这几天就回来啦！”
　　谢冲一蹦三尺高，配合着他的种种怪叫，开心全都写在了脸上。谢颖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谢冲唉声叹气：“哎，你真该去做演员，眼泪说来就来！”
　　谢颖是个爱哭鬼，家人轮番安慰，谢冲甚至说出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这样的话，可谢颖还是接受不了。冯玉珍惆怅地说道：“都怪我考虑不周到，忘了照顾小颖的心情了。”
　　那天下午，周明理来到谢家，跟谢宏轩商量谢冲入学事宜。谢冲被父母归来的好消息冲破了头脑，大声道：“反正我就在这里读很短的时间，你们不用弄得太复杂。”
　　谢宏轩说道：“小孩子想得太简单，周老师，你不要搭理他，还是按照正常的手续来办。”

　　“如果谢冲真喜欢体育，我可以跟体校那边联系。咱们不能耽误了一个好苗子啊！”
　　“谢冲说了，除了足球之外，他什么都不喜欢。”谢宏轩低声道：“其实吧，我打心眼里不希望他当运动员，他爸爸年轻的时候练过短跑，那么皮实的一个人，愣是被练得哭都哭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吃过苦了，还让孩子继续练。”
　　要是谢冲真想去体校，那还能多一条出路。眼下他没有户口，没法给他办学籍。在年前，谢宏轩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家里没有太多钱交借读费了。周明理很为难，惭愧地说道：“叔，我低估了谢冲上学的难度，如果交借读费，确实需要不少钱。”
　　谢宏轩心里一紧：“要交多少？”
　　“这个你就别管了。”周明理说道：“谢冲的户口早晚要落在这里的。在落户之前，先让他在学校旁听。我是校长，这个我做得了主。”
　　“旁听没有学籍啊！”
　　“学籍……等他户口迁过来，第一时间就给他办。只要他在教室里坐着，功课就不会落下。”
　　谢宏轩很难受。在年前，他确实把家里所有的钱全给儿子了，那里面还包括谢颖妈妈寄过来的钱。现在家里顶多能掏出五百块钱，但如果全给谢冲用了，谢颖的学费和书本费怎么办？

　　真是难啊！但是谢宏轩要强了一辈子，他不愿跟别人借钱。他跟周明理道了谢，说道：“我再想想怎么办。”
　　谢家老二欠了那么多钱，要换做其他人家，可能早就焦头烂额了，但谢家还保持着最起码的体面，这让周明理很佩服。他再三劝道：“大哥，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我说了，我能做得了这个主！谢冲开学就能坐到教室里，谁也赶不走他，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旁听生，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借读费，又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谢宏轩的身上。周明理走了，孙女蹦蹦跳跳地过来，把他的嘴角往耳边扯：“爷爷，你笑一笑，可以吗？”
　　谢宏轩真笑不出来。他决定跟孙女坦白。

　　“小颖……从你上学开始，你妈妈每个月都给你寄二百块钱，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啊！你不是都给我存起来了吗？等我上大学的时候给我用。”
　　谢宏轩抬不起头来：“除去你平时用了一些，那张存折里面还有一万多块钱，你二叔欠了钱，我先给他用了。”
　　“用就用呗！”谢颖一点都不在意：“反正我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这一次，谢颖的姥姥姥爷不光给她寄了包裹，还寄来一千块钱。谢宏轩盘算着，要不要用这笔钱，给谢冲交上借读费？但是自尊心又不允许他那样做，他已经“挪用”了很大一笔钱了，要是再挪用，这张老脸，他不要了吗？
　　至于孙子的足球梦，咳……暂时不提也罢，他后悔自己答应得太轻率了！
　　之前是谢颖伸着脖子在路口张望，现在换成了谢冲。爸妈只说要回来，但具体哪天回来，他们并没有说清楚。

　　正月十六就开学了，在元宵节那天晚上，家人给谢冲收拾好了书包，让他去澡堂洗了澡。姑姑还让他准备一段自我介绍，给同学留下一个好印象。
　　即将面对新环境，谢冲却一点都不担心，相反，他满怀期待。“姑，我在你的班级里听课？”
　　“嗯。在学校里不要喊我姑姑，要喊谢老师，知道了吗？”
　　“行吧。”谢冲说道：“反正同学都知道。”
　　谢冲没有学籍，不能参加各种竞赛，甚至连考试都没法参加。谢宏轩暂时没有告诉孙子这些，万一谢冲要去踢球，那就用不着学籍了。
　　但是，踢球的费用不是更高吗？

　　谢宏轩越来越沉默。
　　过了年，冯玉珍没什么活儿干，也赚不到多少钱。她给两个孩子各做了一件外套，都是一样的红格子图案，里面絮了一层薄薄的棉花，正好适合刚开春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衣服穿起来倒是挺舒服的，谢冲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它的颜色，他不喜欢穿红色。
　　谢庆云说道：“ac米兰的队服还是红黑色的呢，你为什么不能穿？”
　　谢冲眼前一亮：“姑，你居然知道ac米兰？”
　　“你喜欢的，我当然要了解了。”谢庆云说道：“小颖喜欢看《小龙人》，我就对《小龙人》烂熟于心。你喜欢足球，我就试着了解足球呗。了解了你们的喜好，才能更好地跟你们沟通。”
　　“哇！姑！你真厉害，怪不得你的学生都喜欢你。”
　　“得了吧，少拍马屁！”谢庆云笑道：“就比如华天龙，天天被我批评，他会喜欢我吗？”

　　“华天龙喜欢你呢！”谢颖穿上新衣服，跳着高说道：“别的老师会撕掉他的课外书，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撕过。”
　　这些小事，孩子们都记在心里，倒让谢庆云颇感意外。
　　趁两个孩子不在家，谢宏轩艰难启齿，问女儿什么时候发工资。谢庆云心头一紧——父亲轻易不谈钱，但是只要一开口，那就意味着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妙了。
　　谢庆云比任何人都着急，周校长跟她说年后发，但是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是迟迟没有动静。谢庆云失眠越发厉害，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班级里的孩子，她早就自寻出路了。好几位同事离开学校了，要是她也走了，学生怎么办？

　　谢庆云苦恼地说道：“周校长的大哥不是职位挺高的吗？如果他跟他大哥开口，我们的工资问题，是不是就会解决了？”
　　“我没钱，都不好意思跟我兄弟要。你们那么大的学校，来城那么多老师，这么大的事，就算他开了口，就好办了吗？我看未必。”
　　谢庆云唉声叹气：“我再坚持两三个月，等谢冲适应了学校生活，我的班级有人接手，我就辞职不干了，重新找工作。”
　　“庆云，家里对不起你。”
　　谢庆云烦躁地说道：“又来！不要再这样说了，行吗？”
　　“你本来应该考大学的……”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谢庆云打断了父亲的话：“你以为上大学是去赶集呢？说去就能去？”
　　但是没有上大学，这的确是谢庆云无法弥补的遗憾。她羡慕过李成德，她是亲眼看着李成德一步步走出小镇，去大城市上大学的。偶尔她也会嫉妒——她的成绩不比他差，家境更是比他强了一大截。为什么李成德的妈妈砸锅卖铁也能供他上大学？为什么……他就能自由自在，去大学追寻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