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周可行斟酌了片刻，方才说道：“静怡，上什么样的大学，学什么样的专业，可能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自主选择的机会。在考虑经济方面的因素之前，你不妨想一想，你最想学什么专业。”
　　这可把汪 静怡难住了。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喜欢什么。她只知道埋头读书，却没有理想。“只要能离开家就行，走得越远越好。”
　　“嗯，这也算是目标。你还有两年才高考呢，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考虑以后的专业。静怡，你千万不要为学费发愁。在你考上高中那年，我爸就当着邻居的面说过，他说你以后会成为儒林街的骄傲，街坊邻居们不能让你失学。”
　　“……我没往心里去，你记得可倒清楚。”
　　“我爸给你那么高的评价，我当然记得清楚了。”周可行压低嗓音，说道：“要是你上大学没钱，我也能出一份力。我在学校根本就没有花钱的机会，津贴全都攒起来了，数目还不少呢。”
　　“不不，还没到那种地步。”汪 静怡连连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先攒着呗，以后总有用钱的时候。”

　　周可行笑而不语。空气里飘来了炸糖糕的香气，周可行使劲嗅了几下，说道：“想起小时候吃的糖糕了。我刚到你家，你给我吃的。”
　　在七八年前，周可行有过短暂的吃百家饭的岁月。邻里乡亲们心疼他，都给他做好吃的。有一天，郭爱云破天荒地邀请周可行来家里吃饭。周可行天真地答应了，还跟朋友们炫耀，他可是第一个被郭爱云邀请的客人。
　　周可行去了汪家。到了中午十二点，郭爱云也没有做饭的迹象，一个劲儿地追问周家的家事。周可行饿得两眼昏花，肚子不停地叫着，郭爱云问了他好几遍——你中午想吃什么呢？——周可行很实在地回答道：“婶子，家里有什么，就给我做什么吧！我不挑食的。”
　　郭爱云打开橱柜，里面空空如也。她在抽屉里拿了一张钱，让周可行在家里等她，她去商店买点儿吃的。周可行客气了两声，没拦住她。他乖乖地坐在院子里，以为郭爱云会快去快回，结果她又是半天没有动静。
　　还是小不点儿的汪浩川饿得哇哇大哭，周可能生疏地哄着孩子，在心里暗暗叫苦——来汪家一趟，饭没吃着，反倒帮人家看孩子了。他担忧地想着，马上就要上课了，谁来带汪浩川？难道要把他带到课堂里吗？
　　正在他失去耐心的时候，汪 静怡回来了。她拖着一个装化肥的袋子，那里面全是她拣的瓶子，攒一攒，可以卖钱。

　　她没吃午饭，只顾拣瓶子了。一个好心的奶奶给了她几块刚出锅的炸糖糕，她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她想跟弟弟分着吃，没想到周可行在她家里。
　　她熟练地抱起弟弟，给弟弟喝了水，再把糖糕放到他嘴里。周可行的肚子在叫，眼睛直盯着糖糕。汪 静怡只给自己留了一块，剩下的全给周可行了。
　　汪 静怡一定很饿，但她愿意将食物分给周可行。时隔多年，周可行依然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糖糕。
　　二人走到儒林街的南入口了。汪 静怡说道：“当年我妈喊你回家吃饭，是为了在邻居之间博个好名声。如果你真想在我家吃饭，那你就等吧！等不下去了，起身告辞，我妈还会假惺惺地留你，让你再等一会儿。可即便她把饭做好了，那也不够吃的。”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管过我两顿饭。我对她还是很感激的。”

　　“她管过我很多饭，但是也给了我很多伤害。你说，这笔帐该怎么还呢？”
　　“确实很难。”周可行为难地说道：“如果你以后只给她钱，不见她的面，这样会不会好一些？不过……这个建议有些残忍，希望你谨慎采纳。”
　　“哈哈……”汪 静怡久违地大笑起来：“你真像电视里的专家。”
　　“可是我这个专家，治不好你的失眠症。因为我没有失眠的经历。你可以试试数羊。数到一万只，总该睡着了吧？”
　　汪 静怡笑弯了腰：“数一万只，都要数到天亮了！”
　　周可行是个很严谨的人，他要认真算一下，数一万只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汪 静怡说道：“不用那么较真。我先试试，如果这个办法有用，我会告诉你的，我数到第几只羊的时候睡着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二人为了避嫌，急匆匆地分开了。周可行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他指的是哪一句？
　　“静怡，你只管一门心思考大学，至于经济方面的问题，我……不是，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不管能不能实现，有他这句话，汪 静怡就很感激了。在那天晚上，她数到了八百只羊，就沉沉睡过去了。
　　大年初三，谢庆云敲响了汪家的大门，借口询问汪浩川的学业，但她跟汪 静怡交谈了许久。
　　郭爱云送来一杯热水，说道：“静怡睡不着觉。”
　　“哦……失眠特别痛苦。”谢庆云同情地说道：“我有段时间也失眠，头疼，昏昏沉沉，恨不能一头撞死。”
　　哦，原来失眠确实挺难受的。
　　郭爱云撇了撇嘴，说道：“我去娘家给她拿了点儿安 眠药回来。”
　　汪 静怡只想冷笑。妈妈明明是不想跟她起冲突，逃回了娘家，顺便拿了一瓶不知过没过保质期的药。可在妈妈的描述中，她为了给女儿拿药，特意回了一趟娘家。
　　谢庆云说道：“安 眠药是处方药，没有医嘱，尽量不要吃，否则很容易吃出毛病来。”
　　失眠的人，为什么不能吃安 眠药？！郭爱云很烦躁，但是她轻声道：“不吃就不吃，我再给你姥姥送回去。”
　　家里太闷，谢庆云邀请汪 静怡出去走走。汪 静怡很快就要返校了，离开家，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住宿舍又是一种折磨。一间狭小的宿舍住十个人，磨牙的，打呼的，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挑灯夜读的，还有不停上厕所的，一晚上没个消停。
　　汪 静怡说道：“每个人都说，只有晚上休息好了，第二天才有精力学习。我就迫切地想睡觉，但是被吵得睡不着，越急越睡不着。”
　　谢庆云说道：“你把睡眠当成了一种任务，无法按时完成，你就很着急。原本睡觉是一件放松的事情，但是对你来说，却成了一种负担。”
　　“嗯，只要宿舍一熄灯，我就开始焦虑了。条件好的同学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我家这情况……我也不多说了，我根本指望不上我爸妈，我也不能继续给他们增添负担。”
　　“那……失眠之后，你的成绩下降了吗？”
　　“名次没有变，但是总分没有以前高了。”汪 静怡苦笑道：“如果成绩不好，那我早早断了上大学的念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别瞎说，你是我们这一片几十年一遇的神童，只要你考上了大学，我们都会帮你的。好几年前，我们给周家捐款，以后同样能给你捐款。你也不要把捐款这事看得太重，或者有心理负担。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在困难的时候有人帮忙，这也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