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12-03 14:22:59
　　六十八　　这豆乳有多甜哪
　　那年北京的雪下的有些早，王鹏作为南方人，虽然小时候是见到过雪，但是还是有区别的，南方的下雪是象征性的下来就化了，很少会有积雪。可是北方的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如果下一晩上，那早上起来宿舍楼的门外总是厚及鞋背，甚至会出不了门，要拿大铁铲子铲出道路才能行走，尽管如此，白天还会下雪，被人踩着，化了，晚上一冻，地上成了冰。王鹏没少摔跤，手上拎着的饭盒也是千锤百炼。摔的次数多了才慢慢掌握了平衡，很少摔跤了。

　　足球赛后王鹏被全系同学指指点点，一连两周都忍气吞声。这天他正在图书馆门口的海报栏看外语系两个青年教师被处分的决定，天就下起了雪。那两个青年教师到美国进行学术访问，过期一年未归。王鹏看得很认真，看完才觉得下雪了，他给清凉的风雪激得一哆嗦。他快步向门口跑去,撩起满是油腻的棉被一样厚重的帆布门帘往里钻,与弗兰克撞了个满怀。弗兰克呲牙笑了，嘴张得很大，牙齿白得耀眼，他的脸就像一块对着阳光的黑布上面用剪刀剪出一个大洞。他俩擦肩而过的时候王鹏手里的饭兜刮在门框上。响声很大，王鹏边上楼梯边想兜里的饭盆肯定凹进去了。

　　学校新盖的图书馆，桌面光亮鉴人。一张大桌子面对面坐人中间用磨砂玻璃分隔，一排可坐四人中间磨砂玻璃上方是日光灯。坐那里看书十分舒服，王鹏就是这样看了图书馆里国内外的关于文艺方面的书。
　　桌面很光滑，以至他挪翻书时把圆珠笔滚落掉在地上。
　　他低头拾笔的时候发现了桌子对面是一双红裙掩映下的匀称小腿:正是那双两周前让他在球场上斯文扫地的小腿。没错，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他还看见那只每个指节都缀满酒窝的手正拿着一本英文版的《圣经》在往白色的裙衫里藏。红裙飘动，白纱掩映，他看到了比球场上更多的部分。他吓了一跳，头磕在桌板上，震得桌子一动。
　　她在偷书。
　　王鹏强忍着痛，无声地揉后脑勺，这下磕得不轻。他感到同学们都在看自己，脸上的肌肉和头皮一同跳动。她冲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她左颊的那颗小痣似乎发出一道幽蓝的光，他给晃得一阵晕眩，定睛看时她已起身向门口走去。她一手捂着裙，步幅之大脚步之快都让他担心。他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突然他听到一本书重重摔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是他自己的书，那是一本《巴奇阿勒会计论》。他拾起它时，她红裙的最后一角已隐没在阅览室门口，他用手又揉了揉后脑勺。

　　他快步来到窗前,见她正从图书馆的大门走出来。他无比惊讶。外文阅览室在四楼，从这里到图书馆大门一共有五十多米的走廊和九十二级楼梯,而她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她的手仍捂着她的红裙。她站住了，身体笔直。她一字形伸直了手臂，那本《圣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她右手上。她像十字架一样在雪中中伫立了一会儿，然后仰起脸，学着飞机滑翔的动作跑远了。那天，她没有骑车，没有带伞，像一片暗红的枫叶在濛濛雪花中飘到三教楼那边去了。

　　王鹏记不起他当时是否喊了一声，手是高高地举起来了。他把手放下的时候碰落了窗台上的一个饭兜，哐啷一声。一个胖胖的女生过来拾起了它，对他一句话没说。
　　雪已经下了三天，仍在不停地下，他们也约会也有三天了，冷风吹着雪象绒花一样在冰冻的路面上翻滚。王鹏穿着军大衣瘫躺在图书馆前广场蘑菇亭下的长木凳上，在白光里看见一双雪白的每个骨节都长着一个酒窝的手。李瑶的脸比她的手还要白，白得嘴唇都显出青紫色。她今天穿着一身桔黄色的羽绒服，围一白色的围巾只有一角像火焰一样在风中飘动。她那双缀满酒窝的手叠在胸前，像是捧着什么东西。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磁化杯。她伏下身子，这是我刚做的，她边说边用缀满酒窝的手打开杯盖，他看见热气像一股蓝色的闪着磷光的烟雾在大地白雪映照中游得很高很远。她把杯子举到他唇边，里边是一杯奶酪似的豆乳。王鹏还是一动不动问她，你在圣经里看到了什么了？

　　李瑶说，“圣经里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做的。”
　　噢，王鹏感到新奇。
　　她招呼王鹏坐起来。王鹏看到她的小手伸过来，他本来已经虚脱的手禁不住那只小手上酒窝的诱惑一下子有了力气想去抓住它。当王鹏的手刚要触到她的指头时，她就把手抽回去，在离他指尖几厘米的地方继续勾引。就这样，反复十几次，王鹏已经坐起来了。二十二年以后王鹏对他的妻子说，聪明的女人想拉起一个男人其实根本不用跟他接触。那天王鹏最终还是喝了那杯豆乳，喝到一半时把杯递给了李瑶：“不喝了。”

　　李瑶接过呷了一口说，这豆乳有多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