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例精神病少年和冷漠医生的故事》
第2节

作者: 梦花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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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什么也没有说破,仿佛说破了也是一种韵律的缺失。
  少年是个诗人,知道失了诗意,地位悬殊的爱情,也就只剩下难堪。
  “是留给您的纪念。”

  丑陋的面庞和正常的面庞都写着温柔。
  “对不起,老师,我实在买不起什么礼物送给你。”
  “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她背过身,压着哽咽,“你、你吃些东西吧,我去给你找茶点。”
  借着翻箱倒柜,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老师拿了一罐奶油曲奇放到茶几上。
  少年礼貌地谢过了,在谢老师的注视下,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茶杯,却缩回手,轻轻地:“好烫。”
  她碰了碰:“怎会?温的。”
  但还是给他回去添了些冷水。
  少年就着最爱吃的饼干,一点一点地喝了起来。
  吃完喝完,夜还长。

  他说:“老师,我能在你这里再看一会儿书吗?”
  “当然可以。”
  少年又笑,有些无奈:“都要走了,最后还这么麻烦您。”
  “没事,你多留一会儿都可以……对了,你回去之后,再给我一个地址吧,我把看到的好书都寄你一份去。你这么聪明,其实哪怕是自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谢老师只能聊作安慰,“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微信上找我。”
  少年望着她:“谢谢。”
  顿了顿。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或许就……”
  他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她宿舍里最多的就是书,因着他容貌丑陋,病态裸露,每次去到图书馆都是焦点,她便请他到教工宿舍来,把自己的藏书借给他阅读。
  少年就这样在教工宿舍内读了一整夜的书,好像要靠这一夜,就把这些文字全部带回他的故乡。

  他很少有这么自我的时候,从前他不会留到太晚,总担心自己会打扰到老师正常的作息。但今天是个例外。
  谢老师没有怪他这最后的任性,只是她陪着他熬到后半夜,确实有些困了,不知不觉伏案睡去。
  朦胧间,她听到少年对她忽然又说:“谢老师。”
  她含糊地应了他一声。

  “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道个歉。”
  “之前班里失窃……那几个学生总是丢东西,怎么也查不到,害你被批评。那些东西,其实是我拿的。”
  她迷迷糊糊地惊欲醒,但身子太倦,沉甸甸地又起不来。
  少年略显哀伤地说:“但我没有要那些东西,我一分钱都没有要。他们这样笑话我,我心里其实是有怨恨的……我把他们的包都扔去了草垛里,后来又都烧了个干净。那时候他们怀疑到我身上,但你问都没有来问我,就替我开了脱。其实做这件事的人,确实是我没有错。”
  “我没有勇气承认,我只在一个人眼里当过正常人,甚至是一个好人。”
  “那个人就是你。”
  “老师,我很虚荣是不是?…
  但是如果连你也对我失望,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是我一生中得到的唯一认可。”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
  眼神却澄澈,近乎透明,如释重负。
  “——我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件……谢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的病好像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我的心里。要是有下辈子,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不想病得连爱的资格也没有了。”
  “谢老师……”
  哗地风吹进窗来,吹得桌上纸页翻飞,像招魂的幡。
  而后,一切复归安静。
  桌上的茶凉了。
  谢老师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现自己在书桌前睡了一夜,屋子里很干净,少年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但这一天他没有等与老师告别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难免有些心堵,她起身,睡眼朦胧地来到客厅。
  低头往茶几上一看——
  却整个人如兜头淋了盆冰水,猛地惊大眼!
  昨天她给少年倒的茶,已经结成了冰,可是……可是……
  室温明明有二十七八度!
  怎么会?怎么会?
  她瞪大了乌珠子在屋内寻找,越来越多痕迹让她的心一直凉下去——铁盒里的奶油曲奇饼干,她昨天明明是看着少年吃下去的,但现在看来一块也没少。茶杯里的水冻成了冰块,可也并未缺下去,还有最后——
  最后,那一页含蓄的情诗,内容尚在她心底安卧,他赠她一笺纸作别。
  纸却不见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那一页纸……
  她近乎战栗,忽然“叮”地一声,手机震动,骇得她跳将起来,劈手夺过,原是垃圾信息。她松了口气,却如梦初醒般想到什么,于是迅拨了少年的电话。
  嘟。嘟。嘟。

  心跳和机械音一起颤动。
  “喂?”
  通了。
  接电话的人是熟悉的中年妇人的声音,粗野,但此时又带着些哭腔。她与电话那头少年的母亲往来了几句对话。
  心狠狠坠入一个看不进的黑洞里,跌下去。
  她听到了——
  “……”
  “是你们!又是你们!!我还没来及找你们!你们倒先打过来!”
  女人在控诉,前面说了什么谢老师已经记不得了,她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听到最后凄厉的呐喊犹如棒喝:“他死了!死了!”

  血流如冰。
  死了?
  “都是你们蛊惑的!!他和我吵架,跑出去,外面在下暴雨,丨警丨察说,那里有一段电缆暴露……”
  谢老师耳中嗡嗡的。
  激烈的谩骂和哀哭里,她只又勉强听得两句,如鬼如魅,如不属于世间的作别。
  妇人在电话那头,凄声破耳:
  “还找什么?还找什么?!”
  ——
  “昨天已是他的头七!!!”
  “昨天已是他的头七!!!”
  键盘停止敲击,贺予从教工宿舍的书桌前起身。
  不足六十方的房子,一墙之隔的客厅里,老式电视机还在播放着冗长的诗词综艺,伴随着信号不好时沙沙的雪片声。
  沙还是故事里的那张沙,茶点,饼干盒子,都还在。

  但墙上的时钟是八点零九分,外面亮着路灯,不是深夜。这会儿正值夏日时节,空气湿闷,蛾子在灯下盘旋打转,蚊虫低飞,雨还未落。
  少年离开教工宿舍的小书房,推门出去,光影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斜射进来,使得整个空间的光影都有些虚幻,虚幻胜过他刚刚写完的故事。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沙上,空调开得很低,她盖了条珊瑚绒毛毯睡着了,面前是几张擦过眼泪鼻涕的纸巾。
  贺予说:“醒醒。”
  “嗯……”
  “起来。”
  “不要吵……我根本没怎么睡着……”年轻女人困倦地哼哼,咂了两下嘴,“再躺一会儿……”
  贺予刚想再说什么,电视机前的综艺节目开始介绍老电影。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
  他暂停了叫醒她的服务,拿遥控器换台。

  贺予很讨厌同性恋。
  “欢迎各位观众观看我们的医学养生栏目——”
  再换台。贺予也讨厌医生和医院。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这次就姑且不换了,以他的品味,这勉强可以作为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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