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将车拉到路旁的一块地里放下，就快步的向永福老汉这边走来。
　　“快过来。”俆孙氏热情地招呼着这两个虽然和自己平辈，但其实只和她的大儿子差不多的两个中年人。

　　“啊呀，徐家嫂子，你那么小的脚，是怎么从这陡峭的坡上上来的，是你的小媳妇子把你背上来的吧。呵呵呵……”喜欢说笑的陈春香冲俆孙氏说。
　　“撕了你这张嘴。”俆孙氏一边拿出干粮招呼，一边慈祥地笑骂。
　　“徐家哥，你现在可是咱们卧龙川的富汉了，啥时候把你的钱给我借上些呀，呵呵呵……”春香转过头又和永福老汉开起了玩笑。
　　永福老汉不说话，只一个劲的低笑。
　　“不说话又没有把你当哑巴，把你的个烂嘴赶紧闭上。”大话从荷花手里接过水，喝了两口，冲婆娘斥道。
　　俆孙氏一把拉住春香：“只许他说，就不许你说。来，春香，别听他的话，我们姐儿两个好好聊聊。”

　　大话一笑，这才坐在地上，摸出自己口袋里的半截旱烟，点了起来。在礼仪性的夸奖了各自的洋芋之后，大话严肃地问：“兆祥侄儿，这活你能干动吗？”
　　“能哩。”
　　“哎，你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高中生么，放到旧社会不是个举人也是个秀才了，到地里干活实在是可惜了啊！”
　　兆祥不语，脸一红，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又有啥办法，看来还是个种田的命呀——”永福老汉叹了一口气。

　　“听说最近队上给社里推荐干部哩，最低要初中毕业。我听尚礼说他推荐兆祥了。要不你今晚你问问田耀祖去？”
　　听完大话的话后，徐永福老汉只一个劲的抽着烟：是啊，在全队所有的娃娃里，兆祥的书是念得最好的。但是那个田耀祖，哎……
　　直到父子两个帮着大话两口子将车从陡峭的坡上放下去的时候，永福老汉心里仍然心事重重。最终他下定决心，等洋芋挖完了，就到河沿上的老田家去一趟。哪怕田耀祖狠狠地将当年那两耳刮子还会来，他也决计不会躲上一下。
　　下了这个决心之后，永福老汉才重新将心思放到洋芋上来。
　　中午时，当他们把五大袋洋芋装在架子车上时，兆祥还要装。永福老汉却坚决阻止了他的这一行为：“多拉两趟又挣不死人，山路那么窄又那么陡，危险得很！”
　　这时兆祥才将刚刚扛起的一个大袋子又缓缓地放到了地上……

　　几天之后，当永福老汉将地里最后一颗洋芋也窖入地窖时，兆祥就给他哥家帮忙去了。
　　这天黄昏，永福老汉赶着吃饱的羊群刚走到门口，就见兆祥急匆匆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哥家的洋芋也挖完了？”永福老汉见儿子这么早就呆在家中，不高兴地问。
　　“史大话家里出事了，我哥刚让我来找你哩。”兆祥一脸的委屈。
　　“哦，出什么事了？”
　　“听说拉洋芋的时候架子车翻了，婆娘被砸了……”
　　“啊！”永福老汉将羊交给兆祥，连门也没进就快步向山梁上的大话家赶去。他刚走到苏玉林家的大门口，就已经听见苏家庄后的大话屋里传来了一阵阵撕人心肺的哀哭。
　　永福老汉心里猛地一惊：难道，难道……
　　大话婆娘没了，那个卧龙川最喜嗱最能干最招人爱的一个叫做陈春香的婆娘没了。
　　这天早上，她早早地安顿好了家里的一切事务之后就和大话到山顶一块地里挖洋芋。中午的时候，已经挖了满满十几袋子，本来需要两个来回才能拉完，但是大话为了早些休息，一车就全装上了。下陡坡时，前面掌车的春香再也控制不住速度，竟拉着一车近千斤的洋芋向坡下飞速跑去。后面坠车的大话虽然使出全力也最终没有让车子停下来，竟眼看着婆娘被飞驰的车子从身上狠狠地撵过……

　　“我不是个人啊，我是个草包么，我为什么叫你在前面掌车呀？是我害了你啊——”史大话早已哭干了眼泪，蹲在院里一遍遍地自责。他的旁边，两个刚刚懂事的娃娃军军和红红爬在母亲身上发出阵阵令人心碎的哭叫……
　　霜降那天，卧龙川秋霜满地。
　　大话婆娘陈春香终于在停放数天之后，在秋天最后这个节气里永远的离开了他热爱的亲人——带着遗憾、带着突如其来的怨愤和恐慌回到了她热爱的那片黄土之中。下葬时，善良的人们不禁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但是，史大话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一辈子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女人，在临终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你要好好的活着，把娃娃们都供养成大学生！”
　　陈春香也没有想到，她留在人间的这句话竟是一个叫史大话的卧龙男人继续活下去的力量之源……
　　日期：2012-02-11　20:45:35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六选干部
　　卧龙河由南而北，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镶嵌在平整的川地上之上，将整个卧龙川化为东西两半。
　　永福老汉所在的三队便依傍在东山之下和对岸西山掩映下的六队隔河相望。由于历史原因，“人民公社化运动”时，原本住在西面的几户人家也划到了东面的三队。虽然当时他们极不情愿将自己和同族的本家一分为二，但是迫于当时的形势，也只好默默承受了。
　　河沿上的田耀祖和赵立成就是这样两家“外来户”。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由于田耀祖在“文丨革丨”期间的积极表现，再加上大队长——他妻哥刘二平的提携，这个“外来人”竟然喧宾夺主，当上了三队的生产队长。

　　上个月，县委下文要求在基层推选公社干部，要求最近几天将名单报请公社后再调查核实。说实话，按要求，在整个三队，徐永福家的兆祥那是不二人选。但是，在程尚礼将兆祥的名字提出来之后，作为一队之长的田耀祖却迟迟没有表决，只是说：“这是件大事哩，马虎不得！”
　　今天，开完会刚刚到家的田耀祖吃过午饭，就心事重重地抽起旱烟来。
　　到底要谁去当这个干部呢？
　　大儿子振国刚刚二十，年龄倒是够了，但这娃娃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就在家务农了；小儿子振邦虽然勉强读完了初中，但是才十六岁啊，我田耀祖再怎么一手遮天，选拨干部文件里第一条可就对年龄做了严格的要求——必须二十周岁以上呀！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眼睁睁地看着让那个蔫老汉捡了去，何况这老家伙曾经还当着全队那么多人扇过自己耳刮子哩。不行，不行，徐兆祥他凭什么去吃皇粮，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要让他们徐家占了去啊？可这人选上面又催得紧，其他好几个队的都已经报了上去，不报兆祥，报谁么？何况，今天开会时大队长还点名批评我哩。

　　“啊喓，他大，看把你麻烦的。你就把咱家的邦邦报上去，我看谁敢说个啥。”田耀祖婆娘刘淑芳手里纳着鞋底，大话仰天。
　　自从男人当上队长之后，这个原本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就越发二了起来，在她看来，田耀祖在三队仿佛就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土皇帝。“文丨革丨”的时候，这个二杆子女人总爱在被窝里将得罪过自己的人告诉给田耀祖，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所以队里的很多人见了她就像见了瘟神一般，远远地躲了起来。但是这个女人不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反而到处骚情起来。

　　“你懂个什么？现在不比前几年了，政策变了。何况那个年龄就能把邦邦卡死。”田耀祖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