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录——金宣宗、金哀宗两朝遗事》
第35节

作者: 南十字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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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雪若有所思:“娘,做皇帝的人,都只盯着自己的宝座是否稳固,南朝的宋高宗是这样,金朝这位——是宣宗么?他也是这样。”九娘苦笑:“是啊,金国历来多兵变,世宗、宣宗、海陵王都是挟兵势登基的,熙宗皇帝也是被太祖太宗两派宗亲大将相持架上宝座,章宗皇帝是唯一一个顺顺当当继位的,御极后尚且百般猜疑,更何况是被胡沙虎和术虎高琪吓坏了的宣宗皇帝呢?仆散将军既出身高门,又为外戚近亲,军威高著就是怀璧其罪,而且……此事还有其他原因。”

  回雪愕然:“还有?”元好问道:“我也曾听过一个说法,南征劳民伤财,却没刮到宋国一分银子,宣宗皇帝恼羞成怒,把一肚子气出在南征统帅——也就是仆散将军身上,是这样么?”九娘叹道:“我听到的,倒是宣宗皇帝为平民怨,将南征之过推到仆散将军一人身上。孰是孰非,现在也说不清了,元先生将来写这一段,恐怕要多费些心思。”
  日期:2022-01-04 17:40:27
  【第五章】双阙峥嵘
  月光来,且徘徊。何用东升,西没苦相催。
  ——元好问《江城子•二更轰饮四更回》

  (一)刲肤
  兴定五年秋,红袄军余部听闻仆散安贞已死,纠集残兵再度作乱,皇帝命林州、怀州行府派兵邀击。结果还未等来平乱的捷报,便受到来自宫中的致命一击:
  冬十月,皇太子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朝宗遇疾,太医侯济、张子英奉命医治,不料朝宗服药之后便觉瞑眩,随后竟不治而夭。
  完颜珣本非孝懿皇后亲生,只是在生母刘氏死后由嫡母收养,自小与嫡出的章宗皇帝、庄献长公主一同长大。故而他一直以偏房庶出为憾,最是看重嫡孙,得知噩耗后几乎晕厥。皇后王氏更是疼爱朝宗,听闻皇孙夭折,顿时肝风发作,抽搐倒地不省人事。
  帝后年近花甲,这一病随即激起前朝后宫千层浪。英王携长子讹可日日守在皇帝病榻之侧,亲侍汤药,他的母亲真妃庞氏则趁皇后重病之际掌理后宫,隐隐有把持大内之势。
  与之相对,皇太子与太子妃除了循规蹈矩地办理朝宗的丧事,以及按时定省父母之外,并无其他举措。太子甚至时常出宫,一去便是半日,对照之下英王更显侍疾殷勤。
  数日后,皇帝病势好转,神志清醒且能靠坐言谈,完颜宁循例定省问安时,他正斜欹着软枕与完颜守纯低声交谈。
  完颜宁脚步轻捷,又不饰环佩,步履间悄然无声,走到重帷相隔的门外时,恰听到皇帝叹道:“……四妹她,到底怨恨朕害了她的孩儿,所以……”
  她大惊,停下脚步悄悄立在门外,只听英王恭顺地道:“既这样,爹爹不如许表弟们一些身后恩荣,也好教姑母安息。”皇帝不悦道:“这如何使得?红袄军复乱,朝野中已有不平之声,若再施恩给九华他们,愈发叫人猜疑仆散安贞有冤。”英王唯唯称是,连连告罪自己思虑不周,又提议道:“爹爹何不加封姑母,再将姑母贤孝德行广刊于世,命宗女宫人乃至天下臣民学习效仿,姑母泉下有知,想来也会觉得欣慰。”皇帝不答,似陷入沉思。

  完颜宁心下惊疑,忖道:“听陛下的意思,是疑心姨母怨魂不散害死朝宗,他本就迷信鬼神,又对姨母有愧,这样想也不足为奇,可二大王为何不劝,反而顺着引着他怪力乱神?”她正思索,却听见有内侍脚步声渐近,连忙放重步子走进门内,向皇帝行礼问安。
  完颜宁一礼甫毕,门外那内侍便端着托盘躬身上前,请皇帝服药。守纯驾轻就熟地拿起药盏准备侍药,却不料皇帝沉吟道:“宁儿,你来。”
  完颜宁并不惊讶,心念电转间早已明了,庄献长公主生前最后亲近的人便是自己,皇帝心中不安,想藉此得到一些安慰。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几步,礼貌地从守纯手中接过药盏,以银匙轻轻取了一勺,正待送入口中尝药,却闻到药中有隐隐的腥气。

  她习香已有数年,嗅觉与司饰内人一般,较常人更为灵敏,因此立刻变了颜色,跪下沉声道:“陛下,汤药有异。”然后便将缘故说了。
  殿中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守纯端过药盏来喝了一口,疑惑地道:“这药……和前几日的一样啊。”然后突然顿悟,惊叫道:“莫非……爹爹的药从前几日起就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气得发抖,颤声怒道:“给朕查!尚药局、御药院、太医院,一个个给朕彻查!”
  不一会儿,御药院都监便跪伏在殿前,自认死罪,涕流满面,拼命磕头。守纯抢上前厉声喝道:“你胆敢谋害君上?!”
  那都监抬起头来,额破血流地哭道:“陛下,微臣怎敢谋害天子。这药中所加并非毒物,是……是人血啊!”
  守纯皱眉冷道:“为何要加人血?是太医开的方么?”
  都监诚惶诚恐地禀道:“太医并未如此开方,是,是……”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与额血一起流下面颊,其状甚惨。
  守纯愈发凌厉,痛喝道:“是谁指使你?!”

  完颜宁冷眼旁观,渐觉出些门道来,静静地立于一侧,等那都监的回答来证实自己的猜测,果然听他哭道:“是太子妃……太子妃说,古之圣贤侍奉尊亲疾病时,皆以血肉为药引,上天怜其心诚,便会施恩于尊长,使尊亲痊愈。太子虽有孝心,但身为国本不可损伤,她便代夫行孝,割肤入药,只求陛下早日康复。”他抬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守纯和愕然动容的皇帝,又补充道:“不止是陛下的汤药,皇后娘娘的汤药里,也加了太子妃的血肉,太子妃说,陛下和娘娘如同乾坤日月,须得双双痊愈才能福泽天下,恩遍万民。”

  守纯回过神,嘴唇一动似欲驳斥,又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见他不断点头,一时倒也不好逆拂圣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遣内侍召请太子妃。
  片刻,徒单氏来到殿中,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叩安,又自请惊动尊长之罪,皇帝和蔼地摆手道:“你这孩子也忒老实了,这样的孝心为何不教朕与皇后知道?”
  徒单氏依旧一脸恭敬:“臣但求陛下与娘娘圣体安康,若此份内之事被众人知晓,万一神明误以为臣有意沽名,而不愿施恩于尊亲,岂非臣之罪过。”
  皇帝不料她竟纯孝至此,十分感动,侧首对潘守恒道:“去叫宁甲速[1]来。”完颜宁见机,上前几步搀扶太子妃起身,徒单氏温婉地握了握完颜宁的手,柔声道:“多谢妹妹。”
  守纯见势不妙,皱眉想了想,又笑道:“太子妃孝心可嘉,只是不知这人血与药材有无冲撞相克,太子妃可曾问过太医?”
  完颜宁心下好笑,皇帝指着御药都监道:“你说。”那都监便叩头道:“太子妃体质平和,人血更有大补之功,养五脏、生气血,并无相刑相克,请陛下明鉴。”
  正在此时,殿外内侍来报太子到,皇帝忙道:“快叫他进来。”
  说话间,完颜守绪已稳步行至殿中,恭敬地对皇帝行礼如仪,皇帝对他笑道:“你也是,静英不说,怎的你也不告诉一声,今日若非宁儿心细,朕怎能发觉她一片孝心。”守绪洵然正色道:“臣只求爹爹和孃孃能早日康复,知不知道又有何妨。”皇帝闻言愈发欣慰,又问他这些日子在宫外做什么。守绪跪禀道:“臣闻红袄军又起,宋人也复攻黄州蕲州,眼下正值用兵之际,臣不敢以一小儿之殇牵动心肠,所以同枢密院各位相公商讨,另建一支新军。”皇帝一愣,还未答话,守纯已冷笑道:“新军?眼下军中士卒职位虚悬,甚至不足半数,殿下哪来的兵源组建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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