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一只站立的黄皮子拦住了我的路……》
第2节

作者: 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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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一趟,好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还要忍受猪圈里的猪粪和生产的血腥味,才赚了这几个辛苦钱,要是被这黄毛的畜生抢了,我康小包在这片儿还怎么混?
  当下我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追。
  乡间土道两边是农田排水的壕沟,和土道之间有半人多高的落差,我一时恼怒,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一脚当场踏空,整个人一头摔了下去,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底。
  满地泥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冰凉刺骨。
  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检查了下自己,才发现手电筒和雨伞竟然全都摔烂了,心里不禁暗道糟糕,这手电筒是老爹最珍视的东西,雨伞还是借的,这下回家肯定要挨骂了。

  我恨得咬碎了后槽牙,用衣服胡乱擦了擦手电筒上的泥水,把它装进药箱里,这才撑着破破烂烂的雨伞,借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闪电光亮寻找那只黄皮子。
  可哪里还有黄皮子的影子,倒是周围田间地头密密匝匝摞累着的黄土坟堆近在咫尺,坟堆高低起伏,顺着壕沟向两侧蔓延开,像是破败低矮的老棚户区,在闪电辉映下如巨兽一般沉默蛰伏。
  是山东坟。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满地泥水里。
  可是巧了,这一矮身,视线恰好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坟堆,竟然恍惚看见一点灯火。
  山东坟这名号覆盖的区域远比坟场实际占用的地域要广,更何况年深日久,很多当年的坟地如今也推平做了农田,形成了坟地与农田相连的景观。
  东北的农田往往远离民居,面积又动辄上百亩连在一起,有些人家会在田间盖个草棚,方便看守庄稼。
  这一点灯火说不定就是看地人的草棚。

  反正此地不宜久留,想到可以找上门去借把伞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朝着灯火冒雨狂奔。
  说来也奇怪,这灯光看上去挺远,可实际却很近,我没跑多远就看见了一座土坯房子,一人多高,屋顶全用厚厚的茅草覆盖,墙上一扇老窗,在朦胧的雨中透出昏黄的光晕。
  房子的木门斑驳破旧,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我上前轻轻敲了敲,屋里立刻有人应了:
  “谁啊?”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这让我又放松了几分,搓着手说明了情况,屋里这才有了动静,旋即门板“吱嘎”一声打开,中年女人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挥手招呼我进去。
  “雨这么大,一定都湿透了吧,快进来暖暖身子。”
  我感激万分地弓身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暖和太多了,墙上糊了报纸,地中央的炉子里生着火,水壶里的水开了,冒着白色的蒸汽,将房梁上挂着的老油灯晕成一个昏黄的光团。
  北墙的老旧佛龛里供着一张红纸,香火把屋顶的报纸熏得发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西墙的火炕上躺着另一个女人,二十多岁模样,见来了客人,忙支起半个身子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灯火照映下蜡黄着一张脸,像是生病了似地。

  只是被子半遮半掩下,露出饱满的胸部和硕大的肚腹。
  竟然是个孕妇。
  这荒郊野外,竟然让个孕妇看地?我心里不禁泛起大大的疑惑。
  中年女人一边拿了毛巾给我擦头发,一边问道:“这大雨天,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这地方来了?”
  我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叹了声倒霉,中年女人却笑着一拍大腿,朝着北墙上的红纸拜了数拜,嘴里欢喜道:“真是菩萨祖宗显灵,我正发愁,想不到小师傅就来了。”
  说罢指着炕上的孕妇对我解释:“这是我闺女,跟她家那口子吵架离家出走,结果动了胎气,又赶上下雨,就只能先将就着住下,本来打算明天去看赤脚大夫,可她难受得紧,我们娘俩正没招儿,小师傅既然会接生,不如先给咱们瞧瞧,能缓缓疼也好。”

  “这……”
  爹曾经告诉过我,兽医和人医都为了救命,因此本质上是共通的,治疗手法上很多也可以通用。
  这意味着虽然兽医也可以治人,但是这个前提是兽医的医术要足够高,否则半瓶水的兽医都不如个赤脚大夫。
  很不幸,我就是个半瓶水兽医。
  但是年少的我虚荣心作祟,当然不肯承认这点,因此在母女二人恳切的目光下,我一拍胸脯应承了下来,当即坐到炕沿上,撩开女人的衣襟,熟练地伸手仔细摸了一遍她那圆滚得好像要炸开的肚子。
  这一摸,我脑子“嗡”地一声,真的炸开了。
  这……这他妈怎么好像有十一二个孩子!

  我虽然是个半瓶水兽医,可这手摸腹辨胎可是得了爹的真传,只要一上手,胎位如何,胎儿数量,胎儿的健康程度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绝不会出错,否则爹怎么会同意让我替他出来给老主顾的猪接生?
  可眼前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咋可能会怀了十一二个孩子?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就听耳边那中年女人关切地问:“小师傅,我这闺女情况咋样了?”
  “胎位很正,孩子也都很健康,就是有点早产的迹象,看样子像是要生了。”我皱眉回答完,就见孕妇眉心一皱,痛苦地呻吟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了枕头上。
  “疼!”
  “不好,羊水破了。”我吓了一跳,瞟见她身下的被褥迅速被洇湿,连忙起身要让开。

  可身后两只手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中年女人的声音焦急在在我耳边响起:“小师傅,这里没有旁人,我闺女只能靠你了!”
  这两只手像是两只铁爪,指甲几乎插进我的肉里,重量更是有千斤,我嘶了一声,竟然被硬生生地按在炕沿上无法起身。
  没办法,我只好吩咐中年女人准备好开水,毛巾和其他接生的东西,自己打开药箱,取出接生的用具,让孕妇平躺,深呼吸,开始接生。
  窗外雨势渐大,不知何时又起了大风,雨点像冰雹一样敲打在屋顶和玻璃窗上,劈啪作响,隐隐有雷声远远近近地轰鸣,和满屋水汽缭绕掺杂在一起,让人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我脑中浑浑噩噩,好像是在做一场梦,可梦里的一切偏偏又那么真实:双手被温热的血液浸泡的触感,耳边孕妇的痛苦呻吟和惨叫,中年女人焦急的安慰,和鼻尖萦绕的血腥气息,忽远忽近。
  像是过了八九个小时那么漫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肩膀上的负重感忽地一下散去,我这才清醒了几分,将最后一个孩子用小被子包裹妥当,放进产妇的被窝里。
  十一个孩子在被窝里躺成一排,精疲力尽的产妇撑着身子用熬好的米汤逐个喂给他们,挤得小小的火炕满满当当。
  又是十一。
  我脑海里仿佛抓住了什么模糊的巧合,却一时又无法精确地描述它,只是对着产妇和中年女人笑了笑,收拾好药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准备告辞。

  “真是菩萨祖宗保佑。”中年女人一叠声地念佛,又去那红纸前烧香。
  我这才注意到那张红纸,上头模糊地写了一个名字,像是牌位,可是又和牌位完全不同,我一时好奇,起身就想凑近了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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